余生只为等待

故宫私语

我曾看到过满天的雪花飞舞，美到极致；我也曾看到过无数的凄惨人生，痛到极致，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件事，让我觉得美又觉得痛。

1

“奶奶，你快出来，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我站在院子中央张大了嘴巴朝着屋里喊，很大声很大声，声音可能都传隔壁家去了。喊完我就在院子里面开始跑圈，边跑边咯咯咯笑，还张开两个胳膊扇动着好像自己要飞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傻子。

跑了一会儿之后，我累得不行了，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向后倒去，两个腿岔开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

“墨儿，下雪冷，赶紧回屋！”

听到奶奶的声音，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站好，连衣服上的土都忘记了拍，窘迫地看着奶奶，最中央的十颗乳牙小心翼翼地裸露在外面。

“哼哼，这傻孩子，快把身上的土拍一拍，怎么玩着玩着还睡地上去了。 ”

奶奶慢慢地走到我跟前，用那双粗糙的手拍了拍我的衣服裤子，又抹了抹我的小脸，可能是刚才趴起来的时候蹭到了土，这儿黄一块，那儿黄一块的，可能就剩那两咕噜咕噜转的小眼睛还干净了。

“奶奶，你看，小雪花往下飞呢。”

说完我偷偷地瞅了奶奶一眼，阿嘘，还好奶奶没有再看我，看来奶奶也喜欢雪啊，嘻嘻，说不定我还可以和奶奶一起堆雪人呢。想到这我傻傻地笑了，完全没有听到奶奶叫我。

“墨儿，傻笑什么呢？”

“啊，哦，嘿嘿，没笑什么啊，奶奶你快看雪，看雪。”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再说什么，抬起头去看飞舞的雪花，忽然奶奶抬起胳膊用袖子接了几朵雪花，凑到我的眼前让我仔细去看。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雪，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并没有看出什么门道，只记得奶奶最后说了句什么老天爷什么斧头的，我听不明白也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曾仔细地去观察过雪花，很美很优雅，纹路清晰精致，美若仙子，可心中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这雪花精致美好。

2

“死婆娘，你给老子滚出来，特么的，别把老子给惹急了。”

在中年男子的辱骂之下，麦草堆里慢慢地走出来了一个女人，头发凌乱着，其间还夹杂了几丝麦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成了破布片，叫人看不出来那还是件衣服，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

“哎呀，你还长本事了，知道跑了，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女人刚从麦草堆里走出来男人就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拽了过来，在拉扯的过程中女人仅有的一只鞋也掉了，双脚裸露在外面，被冷气吹着。

面对男子的粗暴，女人没有反抗，他拽她就跟着挪动，他抓扯头发她就让他拔，鞋子掉了也不看一眼，就那么低着头，双手垂落在大腿面上静静地站着。

“你跑啊，你叫啊，你反抗啊，怎么，知道没有希望了? 知道就好，你最好给老子乖乖的，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男子又使劲拽了一下女人的头发，长长的黑发就那么被扯来扯去，感觉快被拔出来了，但是女人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老子饿了，赶紧去做饭，不然你等着。”

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走之前还在女人头上吐了一口唾沫，头发、麦草和唾沫融合在一起，正常人怎么受得了，可是那个女人受住了，她静静地光着两只脚走回了身后的院里。

这样的情景我已经看见过无数次了，从她嫁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一天一次，从来没有间断过。

她的名字叫初子夏，是我们家隔壁大伯的儿媳妇，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听媒婆说好像是大城市里的女学生，是个文化人，但至于为什么这么个大文化人愿意嫁到这穷山沟来她也不太清楚。

日子也就这样这不清不楚地过着，没有人去过问什么，也没有人去怀疑什么，因为大家都很忙。对，是很忙，男的忙着去勾搭别人家的媳妇，女的忙着迎合别人家男人的勾搭，没有人会去管她的破事，除了我。

我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没有媳妇的流浪汉，自从奶奶走后，我就一个人生活，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的，整天东借一口西蹭一口，那么多年了也就将就着过来了。可是我本以为人生就要这么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却来了，来得让人猝不及防，打乱了我的生活，惊了我死寂的心。

结婚洞房花烛那晚是她第一次被打，脸上到处是淤青红肿，嘴角还有一缕没有擦完的血丝，结婚穿的衣服也已经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只剩下里面的白色衬衣和白色短裤包裹着身体，头发散落在背后，活脱脱一个被先奸后杀的女鬼。

那晚夜深了，我正打算关灯睡觉的，却忽然听到了门环被撞击的声音，我透过窗户往外瞅着，就看到了她这幅样子，当时被吓了一大跳。

后来定了定神我才认出是她，借着门口的白炽灯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其实倒不是一直在看她，而是在犹豫我到底要不要开门。本该和隔壁大伯的儿子入洞房行鱼水之欢的女人怎么突然来敲我家的门，还是那副有点让人不忍直视的模样?

我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因为我连我自己的破事都顾不过来。照往常我肯定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可那天我竟然破天荒地犹豫了很久，即使结果没有什么差别。

在我考虑了很久之后，我决定不给她开门，毕竟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我无所谓，女子的名声总该顾及的。对，是女子，在我眼里她就是名女子，并非谁家的媳妇。

我没有关掉门口的灯，或许那微微的灯光热度也能给她带去一点温暖。那时我并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细微的异常，后来想起觉得自己真傻。那天晚上她最后有没有走我没有去看，但那晚直到天明我都没有睡着。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渐渐地我也明白了她的处境，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是别人家的媳妇，我只是一个外人。我第一次不开，第二次不会开，第三次也不会开，但是第数不清多少次的时候我开了，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不忍心看到她悲痛欲绝又无处可去的绝望，或许我可以给她点精神安慰。

于是她每次被打都会来我这里坐一坐，和我说一说话，但其实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她的往事，她不说我也没问，怕不小心勾起她的伤心事。她也从来没有向我抱怨过，每次来都笑嘻嘻的样子，可那笑着的样子却让人更加的心疼。

在和她聊天的过程中，我会注视着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好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拉着我的心脏。她总是能讲出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已经沉迷其中。她笑，我便开心，她皱眉，我便忧愁。或许我已经知道那是爱了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是我也知道这份爱注定没有结局，终究是一场悲剧罢了。

今天她又被打了，而我就站在院子里看着，握成拳头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我忍不住冲出门外，却远远地看到她对着我摇了摇头，我停了下来。她转身回去的时候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我把自己的头使劲磕向砖墙，磕了一下又一下，血液流出来染红了墙面，我恨我自己，恨我的软弱无能，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暗处看着。

其实我是有计划的，很久之前我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带着她逃跑，但是她不同意，而且自那天起她就没有来过。没有了她的日子我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可物是人非，我知道的心它回不到原来的沉寂了。

看着她笑，我比谁都难受；看着她伤，我比谁都痛；看着她死寂，我比谁都绝望。子夏，今生就要这么黑暗下去了吗？我不甘心，墨儿不甘心。

3

日子终究还是那样过来了，她伤着，我痛着，没有任何变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那里，为什么宁愿挨打也不愿意跟我走，但我不强迫她，远远地看着她也好，哪怕心会很痛。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天上又洋洋散散地飘起了雪花，我抬起胳膊用袖子接了几朵雪花，低头静静地望着。连一朵雪花都活得如此精致细腻，那么这世间的人呢? 何时能如这雪花般美丽精湛。

此时我又想起了奶奶的那句话，什么老天爷什么斧头，细想来已经是鬼斧神工吧。奶奶，您的在天之灵也帮孙儿祈求老天爷用他的斧头劈一劈我吧，我也想要那如雪的精致美好。

奶奶，又下雪了，可是墨儿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