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十三年》第二章 尸体
2006年的江州尚且保留着上世纪的意蕴，没有多余的繁华，更多的是质朴的人情味。滨海城市的当地人普遍喜欢在海水中游泳嬉戏，凭着地理优势，北山区有两个海水浴场，其一是政府专门规划的特色旅游区，其二是当地人公认的水质沙质更好的一处野沙滩。野沙滩位于北岭山后山，是北岭山的山泉溪流汇入大海形成的一片冲积平原，从市区驾车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因此，去野沙滩游泳休闲的多是江州本地人。
对于六十五岁的朱维文而言，3月14日本应当是一个和往日一样平常的日子，早上5点起床，6点准时驾车出门前往野沙滩，7点半开始沿着沙滩慢跑热身，然后从一块凸出的礁石上跃入海水中，畅快淋漓地游上一个小时。
但今天有点邪性，六点多还在天边往上蹦哒的太阳偏偏赶在朱维文停好车的时候被一片雨云挡住，尔后淅淅沥沥飘起雨来，沙滩上晨练的人们逐渐散去。朱维文原本也有了退意，但心中偏偏又起了一份不服输的劲，秉持着“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意念，朱维文换上泳裤披着浴巾慢跑到礁石前。
礁石被雨打湿，朱维文摆好动作，不曾想脚下打滑，以一个毫无美感的动作栽进水中，膝盖突然一阵剧痛，朱维文自然知道碰了暗礁，急忙用力挺起身体，浮出水面。有些心慌地喘了口气，低头一瞧，不由得心里一紧，身体周遭的海水中腾起一圈暗红的血水，朱维文心里大叫不妙，想必是膝盖被磕破了，瞬时感到膝盖剧痛难忍，赶忙扑腾上岸，却发现膝盖除了有些青紫，几乎完好无损。
朱维文心中愤恼，扭头又见到另外几位坚持锻炼的男人披着浴巾远远地看着他，似乎在议论什么。朱维文揉了揉膝盖，决心下海去看一看是什么东西磕了自己的膝盖，让自己丢人。
渗上来的血水早就被海水冲散了，朱维文憋气潜下去，看到一个黑色的大旅行箱，不自觉伸手抓住行李箱的提手，借着浮力往上用力。猛然间，一串暗红的气泡扑腾上来，冲到朱维文的鼻腔中。一股子腥气，这是他的第一反应，而蔓延开来的恐惧，是他的第二反应。朱维文本能地脱手，旅行箱居然自己向上浮去，朱维文不得不出于本能抱住旅行箱浮出来。
附近的人看到此景，急忙围了过来。朱维文费力把箱子推到岸边。“老哥你没事吧？”朱维文摇摇头。
“这个箱子有点奇怪，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我用力一抓，居然浮起来了，还灌了我一嘴腥乎乎的东西，真他妈晦气。”朱维文有些懊丧地起身，抓起地上的浴巾擦干身子，“我倒要打开看看，是不是谁把家里的死鱼烂虾扔里面了。”
如果是死鱼烂虾倒还好，先入为主的勇气让朱维文后悔不已。在打开拉链的瞬间，旅行箱被内容物顶开，一具尸体——准确而言，一具被海水泡胀的女尸，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从箱子里舒展开，像一朵盛开的花，湿漉漉的长发黏糊糊地粘在血肉模糊的脸上。朱维文呆坐在地上，忘了顾忌开箱瞬间溅到脸上的血水，周遭陷入一阵诡谲的沉默，除了海鸥呕哑乱叫着盘算着这堆旅行箱里造型奇特的肉，也就剩下朱维文脸上的几道血水缓缓滑进他微张着的嘴里。
咸腥的味道终于让朱维文空白的大脑恢复了些许，女尸头发掩盖下一只睁圆、又被外力击打以至于破裂绽开的眼睛，空洞地和朱维文恐惧的眼神在半空中相撞。在绝对的死亡面前，生命溃败得一塌糊涂。朱维文颤抖着身体向后挪动，一阵反胃感袭来，胃内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向外涌，混着一股葱油的味道，满嘴都是腥味，根本吐不干净。
围在四周的几个人见状也缓缓向后退去。
“报......快报警......“朱维文几乎是挣扎着扭头转向其他人，旋即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上午十点四十，野沙滩的现场已经被北山刑侦支队控制。围观者被分别谈话，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也就放他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黄色警戒线外聚集了一批围观群众，甚至是换好了泳装扛着大小游泳圈的一家老小，也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不寻常的一幕。
“张队，那个人就是发现箱子的人。”一名警员指着靠在警车上、裹着浴巾、手上端着纸杯的朱维文。北山区刑侦支队队长张新河，这个三十六岁面容刚毅的男人，把手上的矿泉水塞到警员手上，一边打量着瑟瑟发抖的朱维文，一边向他走去。
“你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张新河开门见山。
朱维文慌里慌张地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我最先发现这个箱子，但是......尸体，尸体是我们几个一起看到的。“
”你不要紧张。说一下你是怎么找到箱子的？“
朱维文只得将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用一种颇为夸张的手法给张新河描述了一番。
”所以“，张新河顿了顿，看着朱维文的眼睛，”你是因为磕到膝盖，所以好奇是什么东西，对吗？“
朱维文点头算是默认，张新河吩咐身边的刑警带朱维文先行回到局里做笔录。尔后又叫来自己的助手周力，”去查一下这个朱维文的情况。“助理领命正要离开，又被张新河叫住，”法医那面有什么初步的结果？“
”林法医还在给尸体做初步检查，尸体肿胀得太厉害。“张新河挥手叫周力去办正事，看了看箱子边围着的一圈法医、痕检和物证，他默默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烟，点燃。
这是一个棘手的案子，抛尸地点在野沙滩，北岭山到野沙滩一路都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区，没有安装监控。现在只能知道抛尸地点是野沙滩，但第一案发现场依旧是一个未解之谜。三月初的江州，昼夜温差大，海水的温度变化并不恒定，而这将加大死亡时间判断的难度。女尸是赤裸的，箱子中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尸体身份的物件，而最令人头疼的，凶手将尸体的面部砸烂，手指也用酒精喷灯之类的东西烧至碳化的程度。除了身体上在左腰位置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除了DNA，也就只有这块胎记可以寻找死者身份了。
DNA检测是高科技，对于2006年的江州刑警而言，还需要去省厅申请才可以做检测，张新河最头疼的就是给上级写申请。至于查案的事情，张新河的一贯原则是：自己队里能做的，就不要想着麻烦别人。
张新河内心有些烦躁，这起案子估计又是一起没头没尾、落在北山区刑侦口的积案，给自己辖区的犯罪黑数出一份力，然后在市局刑侦总队的年终考核时成为上级领导劈头盖脸以及自己灰头土脸的证据。
“张队，法医那面差不多忙完了。”痕检科的实习警察王洋畏手畏脚地站在一边。
张新河点点头，拍拍王洋的肩膀。
尸体周边的味道很奇特，张新河微微皱了皱眉，“林娜，能确定尸体死亡的大致范围吗？“
林娜摇了摇头：”只能说死亡时间不超过48小时，抛尸环境很复杂，各项指标都不准确。“
”怎么死的？“
”死亡原因得等回去做完尸检才可以知道，尸体脖颈表面有勒痕，初步判断是缢死后抛尸，但是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林娜吩咐法医组的警员们将尸体、旅行箱、旅行箱中的水以及粘在尸体表面的藻类物质封存起来，送回局里，”现场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局里了。“
张新河挠了挠头，突然扭捏起来，”那个......那个你过来，“把林娜拉到一边，”你看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等会儿回去要不要一起在单位门口的老仙居吃饭？“
三十出头的女法医自带点清冷的气质，再配上那份理智客观、不苟言笑的劲头，整齐的扎着一个丸子头，梳出漂亮的斜刘海：“回去之后要抓紧时间做尸检，赶今天下班前我把尸检报告送到你办公室。”
张新河只得恹恹作罢。
下午一点，现场清理得差不多，张新河安排北岭山派出所的警员在野沙滩轮岗，之后便收队了。回程的路上，张新河看着窗外的风景，阴郁的天空终于不再飘雨，缓缓摇下车窗，感受着雨后松林冷冽的气息，张新河大脑中不断徘徊着几个问题——尸体身份、第一案发地、死亡原因、死亡时间。
周力打来的电话紧接着也证明了自己的第一直觉：”我们去朱维文家的小区看了最近一周的监控录像，这个朱维文的家在南浦苑小区15栋1401号，从录像里来看，他对我们没有说假话，我觉得可以排除朱维文的嫌疑。“
”最近四十八小时，朱维文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张新河明知故问。
”和平常一样，他早上六点出门，下午四点左右回家，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对了，根据我们的调查和其他居民的反映，朱维文是江州大学退休的老教授，为人和善，平常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他应该只是碰巧遇到这个糟心事。“
”老爷子是够倒霉的......辛苦了，我们在归队路上，等会儿回去开案情分析会。“张新河挂断电话，朱维文这条线索没有其他的价值。这个案子能继续推进下去必须得有一个契机，虽然张新河信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对于等待破案契机这种事，他不敢妄下定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