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夜的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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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对于故乡的人们来说,是一个堪比除夕和小年夜的重要节日。从大年初十开始直到正月结束,每个当地的道观、神宫都会向神明请示,今年该观、宫的元宵节应该定在哪一天。
待到日子在神明的应允下择定后,平日里供奉这个神明的乡民们便会奔走准备,奉上最新鲜的瓜果鲜花和最肥美的鱼肉珍禽,请来远近有名的戏剧团,在神明面前献戏,甚至有些观、宫会在这段时间里准备神秘的也是流传已久的乩童起乩仪式。
届时,这些活动都会吸引附近的人群过来为新的一年祭拜祈福,也一同赞颂神明的法力无边。
其盛况空前,堪比故乡的春节和小年。
在老一辈人看来,过完各个道观、神宫的元宵节,这个春节才算是过完了,因为丰盛的祭祀、吵闹的烟花爆竹还有和和美美的亲人团聚而满溢着欢乐气氛的日子也就此重回平淡、宁静和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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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元宵节,父母亲是在故乡过的。
已经许多年没有在老家过元宵的他们,回来之后兴奋地向我描绘了许多故乡新建的神宫里元宵活动的所见所闻。
这其中还有一个关于久别重逢的故事。
他们回到老家之初,就和邻居电池伯伯聊了聊天,在谈到电池伯伯的兄弟姐妹的近况时,父亲提起曾经是父亲姐姐闺蜜的电池伯伯的妹妹——六妹。
在我姑母青少年时期,六妹和我姑母亲密无间,时常去父亲家玩,待父亲亲如姐弟。
在父亲还小的时候,有段时间爷爷奶奶伯伯姑母都在外地上班、上学,家里只剩父亲的祖母和父亲一老一幼。六妹天天主动来帮忙挑水,让父亲一家感动非常。
不仅如此,六妹还常常带着父亲到她家里,与她的兄弟们一起玩耍。
父亲说,六妹甚至可以算是启发他文学兴趣的领路人。
六妹的爷爷在他们家经营着以出租书籍为主业的店铺,电池伯伯掌管大部头书籍,电池伯伯的弟弟——阿弟仔掌管小人书。
父亲和六妹的兄弟熟络后,阿弟仔和电池伯伯都很欢迎他去看他们负责的那些小人书和文学名著。他们自己倒是不怎么爱看,反倒是因为文革不得不辍学在家的父亲,在六妹家矮矮小小的阁楼里翻看着书中这些神奇的世界,一遍又一遍,如痴如醉。
后来的事我也知道啦,父亲成了童年玩伴里的故事王,那些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们,总是围坐在他身边,缠着他要听孙悟空是怎么打的白骨精、武松又是怎么过的景阳冈、鲁智深为什么倒拔垂杨柳、姜子牙又是为什么要用直钩钓鱼……
其中一个小伙伴的小妹妹,当年也捧着粉扑扑的小脸蛋,远远地看着听着,直到现在,就算在成为了我的母亲后,也时常坐在父亲的身边,听着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那时候父亲绘声绘色地述说着的故事,就是从六妹家里那些书里看来的。
六妹二十岁的时候,远嫁他乡,对于时年十岁左右的父亲来说就从此音讯全无了。
在和电池伯伯聊天的时候,听说了六妹的女儿现在嫁到了家乡来,她这段时间正好就在家乡。
可谈话也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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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老家很近的一个神宫——孝义宫,这几年都在做重建工程,去年底建成。
如今是新殿落成后的第一个元宵节,自然也要办得特别隆重。
到了晚上,父母亲和舅舅舅妈陪着外祖母前往孝义宫祈福看戏。母亲陪着外祖母在戏台的前排看戏,父亲和舅舅舅妈去大殿里看乩童起乩。
母亲在看戏的时候,发现外祖母身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这个妇人和我们大家都认识的电池伯伯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母亲一时也不知怎么了,直勾勾地就盯着人家看。
外祖母发现后,就给母亲介绍,这个就是六妹,是电池伯伯的妹妹。
听过父亲说起过六妹的故事的母亲,当即就开心地离开了座位,去把父亲拉了过来,
说“来,我让你见一个人,你很想见到的人。”
父亲还在母亲卖的关子中云里雾里的,就被拉到了戏台前,拉到了六妹面前。
五十年时光流转,近在咫尺的面孔虽然还有那时候的样子却难免沧桑尽显,可说出彼此的名字时却没有一丝迟疑。
在父亲先喊出六妹的名字后,六妹也喊出了多年没有人呼唤过的、甚至连母亲都不知道的父亲的乳名。
其实她并不知道父亲的大名,从前总是跟着父亲的祖母一起用乳名来称呼。
半个世纪之后,父亲和六妹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戏台前的音响很吵闹,可父亲和六妹却在这吵闹的环境下激动地聊了好久。
原来在父亲惦记着她为我们家帮忙做了很多的时候,她也总惦记着我的曾祖母为她做了好多好看的衣服、还有美味的小吃。
父亲说,他小时候总觉得六妹非常高大,那时候风华正茂,可现在看来已是年近古稀的矮小的妇人了。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就这么长大,这么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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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来,我也有一些曾经玩得很好、亲密无间的伙伴,可如今也是音信全无。
没有去努力寻找,也不想随意打扰。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可是即便如此,也会羡慕并且憧憬拥有一个这样令人意外又惊喜的久别重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