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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内瓦湖的追山跑(83)

2018-08-28  本文已影响162人  丢由

回到慕尼黑的宿舍后,李叶茴正巧碰上新的房客 -- 那个奥地利女孩 -- 在阳台拉琴。李叶茴有些紧张,希望女孩的琴声不会吸引宿舍管理者的注意。

“嘿,我就是Joy!”,李叶茴赶紧冲小提琴手打招呼,打断她的演奏。

那女生飞快地冲下来,给她开门,见了面就兴高采烈地扑上去:“Joy!终于见到你了!朝思暮想的Joy啊!”

李叶茴不明白发生过什么。她偷想,在德国这种大家都有礼谨慎地表达着喜欢的地方,这种“饿狼扑虎”的架势可能会被驱逐出境。

那女生像女主人一样招呼她进屋,却又没忘记李叶茴睡地铺的身份。两个人一个坐着睡袋、一个坐着防潮垫,开始闲聊:奥地利女生叫做Melissa,不过十七岁。这次来德国是来面试慕尼黑音乐学院。她面试超常发挥,所以现在有些激动过头。

Melissa突然起身,那瘪成饼状的睡袋开始呼吸、挣扎着变胖:“做点奥地利菜给你吃,我真的太开心了!”

她们一边忙活着,李叶茴一边讲述她游历各国的体会,其中野外求生、徒步为主。最令人心潮澎湃的就是刚刚发生的越野跑比赛了。李叶茴很开心,因为她突意识到自己出行时,不再像没头苍蝇一般地乱撞了。

Melissa对她的见多识广由衷地佩服。她突然问:“对了,中国有地铁吗?”

李叶茴正秀着黄石练就的刀工,也一下子愣住了。

Melissa转过身去捣鼓锅碗瓢盆:“我...我是听朋友说的,中国和印度差不多,都没有地铁。穷人很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对于这类误解的话题,李叶茴这一路走来也没少听闻,只是这次过于夸张:“你们老师讲的吗?”

“是,不过我身边的人也都这么想。”Melissa有些不好意思。

对这种现象,李叶茴见惯不怪。再多的辩解也不如让对方亲自看看:“既然好奇,为什么之前自己不查查资料呢?”

她调出几部中国旅行宣传片,把Melissa看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中国发展得这么好!”Melissa连连称奇。

“不然,可是也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说得没错。不过无论贫穷富有,这都是每个国家的通病。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出去转转。”

就在这时,母亲的电话来了:“我定了旅行团,和小风阿姨一起。过两周来欧洲看你,从意大利出发,会路过德国。到时候你也别上课了,跟着我们一起玩。就住在我们酒店。导游也是个北京小伙子,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小风阿姨也没问题。”

然而两周之后李叶茴要去参加另一场越野比赛,在瑞士。她和母亲快一年未见了。

她赶紧先打个马虎眼:“妈,你把行程单给我发一下。我们学校可能两周以后有个短期活动,等活动一结束我就去找你。”

自从上次沟通,王小红的暴脾气在逐渐收敛,但这次,她一下没忍住,开始了一连串的怒吼,声音大到连Melissa都连连投来同情的目光:“你老妈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怎么还参加什么活动?”

“...没事,这是我妈妈。”李叶茴安抚被吓得不轻的国际友人小声解释,“习惯了、习惯了...”

Melissa同情地捏捏她的肩:“至少你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Mach对新的工作环境很满意:“你看,我还有自己的办公桌。”

李叶茴一天下课后,便提着从希腊带着腌橄榄去找他。看着Mach收捡得整齐干净的模样,她眼眶有些红:“真替你高兴。”

Mach把曾经的寻狗启示裱在画框里,上面有着水渍,也可能是泪渍。

“我以后每周都会去爬山。”Mach说,“去找气泡。”

“真想为你做点什么...”想起是自己爬山的请求间接性地弄丢了小花狗,李叶茴就十分愧疚。

人生中的第二场越野赛很快就要来了,李叶茴的“山友”帮她报名了“慕尼黑城市半程马拉松”,说是给她送行。那天,慕尼黑飘着毛毛雨,像是有人在城市上空浇花。李叶茴和伙伴们列队跑过路德维希大街、摄政王大街,又一溜烟地窜过市政厅大广场,路过皇家啤酒屋。

李叶茴追着一列男生向前冲,有些力不从心。她被皇家啤酒屋飘来的烤鸡香停下了脚步,痴痴地望着一个仔细切肉的老爷爷。

王宥辰从身后冲过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那块拉着丝、挂着油、连着皮的鸡肉消失在爷爷嘴里。姜宇恩提着两个人的领子跑开了:“别看了,重点有啤酒喝!”

“我不要啤酒,我要吃肉!”王宥辰挣扎着。

“好,那我们去火车站吃新疆大盘鸡。”姜宇恩无可奈何地承诺。

有了大盘鸡在眼前晃来晃去,一行人的速度明显提升。

在新加坡跑马拉松时,李叶茴常常通过“匀速”超越一个又一个人,可是这次,她觉得太阳穴都要爆裂了,却被欧洲人一个个超越。她不得不认为自己的体能下降是罪魁祸首,不过到了终点,才发现自己其实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半马 -- 这明显是提速了。

“我觉得欧洲人的体能要好于亚洲人啊。”没想到王宥辰先替她说了这句话,“很多看起来很多赘肉的大妈都把我丢到后面...”

李叶茴大口灌着终点线的啤酒,吃着新出炉的、粘着大盐粒的蝴蝶结面包:“每个周末我们去爬山时,都能看到他们携家带口地去山上野餐,装备齐全,队列庞大,一下车,半辆公交都空了。”

姜宇恩问:“叶茴,那你这次去瑞士比赛胜算怎么样?”

“百分之五吧。”李叶茴羞涩地笑笑,“这比希腊那场要难一倍呢。我就没想过能完赛。但是还是要参加的,那种自我虐待的感觉真令人欲罢不能。”

姜宇恩带头,一行人向地铁站走去:“那你为什么报名,还一连串报了三场?”

“我这个人啊,做什么都想玩命做,根本就走不了按部就班的路线。”李叶茴差点被干巴巴的面包塞住喉咙,急忙灌啤酒救命,“这有好,也有坏。自从从黄石回来,我整个人是跟着自己的胡思乱想走的,尝试了挺多事情,做得都还不赖。可是这次...我才发现人家的体能是日积月累的汗水换来的,真本事就是真本事,不能糊弄过关。”

王宥辰挑眉看她:“看你这伤痕累累的样子,以后不想再继续了吧。所以说,要慢慢来,这样能走得远...”

“不,越野跑这事,我要玩一辈子。一直想着什么事情都尝试一下,好明白自己喜好,所以才会鲁莽行事,因为不在乎后果。”李叶茴环顾四周,仿若又置身于深山密林,“可是这次不一样,这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去奋斗的游戏让我欲罢不能。”

要不就是自己的受虐倾向越来越严重了,要不就是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教授口中说的:让你不由自主地去努力的那份爱吧。


李叶茴是带着任务来到瑞士的:在168公里的越野跑比赛中榨干每一丝能量,然后在浑身酸痛、皮肤磨伤的情况下,坐在平静安详的日内瓦湖边,做点奶酪三明治,喂自己,也喂湖边的鸭子,然后打开和秀秀的视频,让她看看瑞士的日落、和她朝思暮想的大房子。

哦,瑞士的大房子,现在想起来不知她还会心生涟漪吗?

比赛开始前,李叶茴心平气和地在草坪上闭目养神。前一晚,她扛着大包小包、饿着肚子转了许久,才在隐藏的街角看到自己的青旅。这个城市依山而建,因此十分立体,找个房子都要上上下下地走好几段山路,让她在比赛前夕痛不堪言。

这次,李叶茴做足了准备:头灯电池不满格?没事,她带了几斤备用电池放在补给包里。中途饿肚子拉低速度?不可能,她包里的巧克力棒可以当场摆摊。怕再被水泡折磨?不怕,她的每根脚趾都被创可贴缠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主办方邀请了民乐家给昏昏欲睡的选手们演奏了让人更加昏睡的瑞士民谣,然后大家强撑着倒数:“三、二、一!”,便强打精神着一个接一个飞冲了出去。

我不要做最后一名了!


李叶茴前一天睡眠不足,跑起步来困得摇头晃脑。但她疯狂甩头,让凌晨五点的寒气打醒自己。清醒一些后,她也顾不得礼让,竭尽全力地往前扎:一定要占据有利地位,不然一开始大家距离没有拉开、堵成一团,越靠后的人越难自由发挥。

更何况,就像A水准那样,即便再艰难,也要跑在第一梯队,成为一个有资格充满希望的人。

五分钟后,李叶茴脑海中就充满了退赛的欲望。

她没有理由不退赛,因为她赢不了这赛道,也即将赢不了自己。头痛、焦躁、肌肉酸痛...脚上的创口贴被汗水打湿,被搅成一团。她不敢停下来处理,生怕被人超越,只得忍着呕吐的欲望继续攀登。

一口气完成一千七百米的攀升后,到了第一个补给点。比赛开始四个小时了,行进距离不过五公里。地图显示,接下来是大下坡,速度可以快起来。更何况,现在的李叶茴已经学会飞奔下山了。

她大口灌着冰可乐,浑身毛发直立、毛孔都被疏通,热气一驱而散。

李叶茴裹好外套,一猛子扎进了山顶的迷雾。她飞速下山,就连一米高的石阶都不管不顾地往下跳,一连串超越了十余名选手。

李叶茴心中充满希望。然而,大力道的蹦跳让她的脚趾受尽了冲击,很快脚趾尖传来第一枚水泡的招呼,还未恢复的指甲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疼,却不敢停。有人递给她面包,她也不想吃,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李叶茴费了好大力气在一个土坡超越五个人,却一不留神走上错误道路。等回过神再跑回来时,那土坡上的五人早已把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李叶茴给自己打气:这是和自己的较量,和别人无关。

她不再照相、也不再浪费宝贵时间欣赏风景。就奔着一个又一个打卡点前进。


可即便如此,她的速度开始下降,军心动摇。毕竟,这山路折磨得人怀疑人生,可是想到前路茫茫,李叶茴就无所适从。

李叶茴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达第二个打卡点。这又让她激动起来:只要保持下去,没准可以完赛。

是啊,如果接下来她没有在翻过第五座大山时迷了路、疑惑却又不敢停地白白跑了一个小时,她或许可以走得再远一点。等李叶茴焦急地回到正确的路线、看到苦苦寻找的打卡点时,比赛的最后一名已补充完能量,整装待发。

李叶茴把橙子疯狂地塞进腹中。她又成了最后一名。这倒让她开心起来:终于不用担心被后来者居上,可以按照自己的步频前进了。


李叶茴每走一个小时,就定上闹钟在路边小憩几分钟。她也有了时间处理水泡:那脚趾上一颗颗的“累累硕果”像毒瘤般,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类型的疼痛。

在第三个打卡点,三个老年志愿者为她欢呼雀跃,一群春游的孩子们也为她鼓掌。

李叶茴每次打卡都更加狼狈:更憔悴、身上的泥巴更多、吃相也更让人不敢苟同。

她望着这些心怀善意的人们,内心十分温暖,一回头,却看到一个插入天空的大上坡正邪恶地望着她:她需要拖着自己肥胖的身躯一口气完成这一千米的爬升。

老人们说:“你真的很快,一定能完赛的!”这句话支撑着李叶茴缓慢前进。

然而,路上她遇到两名年轻工作人员。他们却劝她考虑放弃:“接下来的路非常艰险,你不可能准时到达。”

她心里想:不管怎样,绝不能主动放弃。这话她没说,不是怕得罪人,只是实在喘不过气。

终于,李叶茴拿下那一千米爬升,再次登顶。望着山脚下胡乱摆放的小房子、和漫山遍野的群群牛羊,李叶茴无助地蹲下了,却又发现这一蹲就起不来了。于是她顺势倒在地上,用手把自己撑起来,强忍着双腿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来不及和这晴空万里作别,便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大下坡让人终身难忘。

一路上乱石满地、荆棘丛生。李叶茴不是被石头戳,就是被杂草刮。落脚点稀奇古怪,根本无法一冲而下。等李叶茴抱着团从山坡滚到公路上时,一只母牛正悠闲地散步。她像是野兽一般扑向那牛,抱着它呼哧带喘。

牛主人来了,想请她喝水、吃饭。李叶茴的口水快要淹没整个欧洲,但还是拒绝了。她继续走啊走,穿过几个私人院子、眼红地看到几个家庭正对着一桌好饭菜大快朵颐。

李叶茴心急如焚,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能接受失败,却一心想着胜利。她走错一条路、又一条路,索性将错就错、绕远前行。本来曲里拐弯的山路好走也好跑,可是累到智商跌破底线的李叶茴偏偏选择手脚并用地爬上岩石,只为走那直线。

最后,她孤独地悬挂在岩壁上,上不去,也下不来,对着天上的滑翔伞大喊救命,也无人理睬。

李叶茴想放弃了,可是她突然听到头顶的喘息。她惊诧地向上望:那是一团会喘息的野花...不,是一只小狗,还是一只小花狗。

这不是气泡吗?

“气泡?你从德国跑过来了?”,李叶茴狠拧自己一把,确信自己没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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