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片语001

我们那对于年岁较高的人习惯称呼老太。邻居家的老太，九十多，村里六七十岁的老人惊羡不已，逢到便夸她老人家有福气，老太一般都低声说：小点声儿，别叫阎王听见了，不大，不大，才九岁多。老太心灵手巧，喜好做给村里的小孩做小鞋子，小帽子，材料大多来自于废旧衣服上的布料、串珠、金属扣、花边。有时，她在村里散步，在垃圾堆里也能翻出些类似的材料。她给自家重孙女也做了不少，码在窗台上能有一整排。但她那多病的儿媳妇并不领她情，边咳嗽边骂她“老不死”，儿媳妇心里有块阴影，总觉得自己才六十多，婆婆要将她克死。后来，儿媳妇撑了一两年真死了，儿子对自己也开始不冷不热。村里的人茶余饭后就是否是老太克死儿媳妇展开激烈辩论，并且最终落到老太究竟啥时候死这个重大问题上。之后的两年，老太做小衣服的频次越来越快，一大早就到各家屋后的垃圾堆里寻宝，光我家就提供了两大麻袋废旧衣服。某一夜，她呕了一大盆血死了。床底下一共码了五排，三排小鞋子，两排小帽子，精致得跟民国生活用品展览一样。村里人听到她死这个重大新闻后，跟赶集一样蜂拥而至，我们那把这项活动叫做“看死人”。老太遗体躺在客厅大堂，头戴金丝小绒帽，顶上有一串光溜米白的串珠，两侧镶了两只振翅待飞的金色蝴蝶，再看脚上穿着黑色花边小鞋，鞋底衲着莲花。进进出出围观的人啧啧称赞，但最终还是讨论她的寿命问题，终究还是死了，没有奇迹发生，如释重负一般。我也去磕头了，看她风干蘑菇一样的脸，想着，要是她不死，或者早几年被人发现，说不定能搞个个人艺术展。但她内敛实在，大概是承受不了闪光灯和那些没用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