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忠是大学里我唯一熟悉的男生。清瘦,中等身高,戴着黑框眼镜,一身的书生气,说起话来温柔又坚定。
和忠第一次见面是在朋友的生日会上,散场前大家匆匆加了微信。
后来的一周,忠频繁的发消息给我,他说:“今天天气挺好啊”;他说:“犬夜叉是我喜欢的动漫”;他说:“我画画不错,给你画个莲花吧”;他说:“你比照片好看”;他说:“一起看场电影吧”……带着初入大学的懵懂,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了男女朋友。
第一次约会是在十一月的清晨,他说“去干嘛呢”,我说“爬山吧”,他说“好的”。于是,在十一月结着霜的早晨,我们成了唯一去爬山的人。爬到山顶的时候,他伸手牵我,十指相扣时隐约感觉到他手心冒着汗,脸色也一下潮红起来,一直红到耳根。我心里暗想:这年头会脸红的男生,不多见了呢。十一月的山顶,温度偏低,可忠牵着我手说“一点都不冷”。
我们像其他情侣一样,约着去食堂吃饭,约着去教室自修,约着去看电影,约着去游乐场做过山车……哪怕每天见面,我们还是有发不完的消息,说不完的话题。那时,忠总小心的呵护着我,从生活到情绪,都无微不至。
一起一个月左右,忠开始带我见社团的朋友、见宿舍的室友、见班级的同学,每次他都拉着我的手,一脸骄傲的跟别人炫耀:“看,这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有自己的女朋友了,我女友好看又可爱”。他孩子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宠溺。我们约定要在大学一起上1000个自习,要牵着对方走遍大街小巷,要一起去不同的城市看不同的风景。
忠最喜欢的果味是草莓,于是,接吻前我总喜欢吃一颗草莓味的糖果,然后告诉他“以后你每次吃草莓的时侯,就会想到我”;我对数字的记忆极差,于是,他连续很多天在我耳边念叨他的手机号,他说“我一定要帮你记住我的号码,这样就算你手机丢了,也还能联系到我”。
我和忠的感情进行的异常顺利。我们在三月去扬州看樱花,在小西湖湖畔他假装把我推下水,然后用力把我拉回抱在怀里;在六月去连云港踩海浪,沙滩上看手相的阿婆说我们八字相称,必成姻缘;八月他坐着火车来我的城市接我回校,原本只需四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却在途径的每个城市下车,走走停停,用了一周的时间;十二月我们踩着初雪许愿,我们说岁岁年年,愿不相离……
时间过的飞快,从大一到毕业,从学校到工作,我和忠一路陪伴。我们一起走向成熟,我们懂得彼此珍惜,我们的感情没有所谓的分分合合。二十六岁那年,在我们工作的城市,忠包了电影院的一个展厅,给了我最浪漫的求婚礼,投影画布上滚动着我们的青春,从初相识,到十一月清冷的山顶;从学校见面的十字路口,到食堂、教室、宿舍;从一月飘香梅花下的留影,到五月满园月季旁的合照……忠单膝跪地向我求婚,他温柔又坚定的说:“我知道自己能给你的还不够多,但我能给你的一定是我的全部”,然后我们泪流满面的相拥,我们坚信,这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故事。
可,坚信的事并不一定成为现实,年少无知的我们,也未必成熟且懂得珍惜。
大四那年,我和忠去了不同的城市,忠说“毕业我就去你的城市工作”。我们每天视频,忠总会时不时的坐三个小时的高铁跑到我的城市,最初两周一次,后来三周,再后来我们开始忙于工作,我们开始有不同的交友圈,我们开始争吵、沉默、和解,然后再争吵……
我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忠说“我们去泰山吧”,我说“好的”。那时,我们已两个月没有见面。忠来我的城市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坐着高铁,沿途的树木郁郁葱葱,我靠在他肩上,时间好像回到了大学。我说“你怎么还没有吃胖”,忠说“天天加班呀”,我说“等过段时间,你来我这边找工作吧,我能把你养胖”,忠没有回答,轻轻哼起歌来“因为刚好遇见你 留下足迹才美丽 风吹花落泪如雨 因为 不想分离……”忠声音很好听,哼起歌来,悠扬婉转。
爬泰山时,夜色很沉,我和忠打着手电筒,从中山门一路爬到南天门,又累又兴奋,爬到玉皇顶的时候,我激动的跟忠说“快看,我就是这座山最亮的仔”,忠哈哈大笑。我们租了军大衣,在日观峰等日出,山顶的寒气逼人,我们在夜色中紧紧拥抱彼此,仿佛这世界只存在我们两个人。忠谈起工作的事,他说总有上级和朋友断断续续的要给他介绍女生,他说每天工作很累,加班加点,我们又不在一个城市,他说一个人独自在一个城市上班是跟一个人在外地求学不一样的,会有孤独感……我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央求他唱歌给我听,他唱“蜀中大雨连绵 关外横尸遍野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 撞乱了我心弦……”
从泰山回去以后,我和忠断断续续的见面。在一次三个月没有见面之后,我第一次坐车去忠的城市,他来车站接我。我们并肩走过的第二个路口时,我向他伸手,他反手抱我。满身的烟酒味道,那是我曾经异常排斥的味道,但那一刻竟觉得莫名着迷。忠背着我走了很久,好像是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他却没说我重。我说放我下来,可他没有。
吃晚饭的时候,忠不停的发着消息,我问“是有事吗”?他说没有,然后随手删掉了消息。忠拉着我走过他工作的地方,若有若无的说着:“最近在跟一个人聊天……她不太回,但她越不回,我就越觉得有劲……”他说着这话时,表情跟当初把我介绍给朋友时一模一样。我愣愣的看着忠问“男生还是女生呀”,他停顿了一会,答“女生”。我问“你喜欢她?”,他答“可能吧”。是的,他是诚实的,从始至终,他对我都是诚实的,这也是曾经我能够完全信任他的原因。
我很想接着问“那我呢”,但却没有勇气。那是曾经把我捧在手上的少年,而如今在我面前谈起喜欢其他女生时云淡风轻,仿佛他不知道我还在意着,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但哪怕知道又能怎样呢。一颗花的种子碰巧落在你这里,又开了繁盛的花,你也喜悦地欣赏了它,秋天来的时候,这颗花败了,别处的菊花开得正盛,那我能怪这颗花的凋谢吗?也许只是过了它该盛开的季节吧。
凌晨三点,忠睡的很安稳,我一个人走去车站,却没想到,三点以后的车站是没有发车。候车室的灯一明一暗,值班阿姨和我说:“小姑娘,我们下班了,你不能呆在这里的”。声音温暖又小心翼翼。
凌晨三点四十,手机拦戴了很多条忠的电话。他不停的发消息问我在哪,我没有回复。躲在车站门口的角落里,怕被他发现,又怕从此不再相见。凌晨四点半,我蜷缩在售票厅门前,忠突然出现,眼神满是疲倦。他看着我说“你真会玩”,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第二天忠开会时发信息告诉我“对不起,但你不可以再偷偷跑掉了”。我说,“好”。我一个人在他的城市散步,胆怯又满足,胆怯要面对没有他的生活,又满足于能在他所在的城市停留片刻。我告诉自己,我会有自己的奇迹。忠发微信告诉我“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一起”。
但那天,我们哪也没去。
晚九点,忠在车站门口,我挥手说拜,他说拜。我们没有拥抱,第一次在分开前没有抱抱,我怕自己会舍不得,我想可能他也是吧。
晚十一点,我在四面漏风的车站里瑟瑟发抖,不曾料想,三月底的夜竟如此凛例。十一点四十八分,忠发:一路顺风。我忘记了有没有难过,只记得没有回复。
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我心里想,异地以后,忠去过我的城市太多次,而这是我第一次长途跋涉去见他。
那时太小,不敢把问题问清楚,但后来逐渐没有了牵绊。那些或美好或青涩的情感,不知道有没有被时光磨成厌恶。
忠说,会想你的。我说,我也是。
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们一起的时光,我不曾艳羡过别人的温暖,因为全部的全部,我拥有的都不比别人少一丝一毫。
时间过去了三年,我在自己的城市里,遇到了一个如忠当年一样温柔的男生。他像忠当初一样体贴且疼爱我,像忠一样把我当作值得骄傲的存在。他的求婚仪式发生在我的城市,而忠的求婚仪式,发生在我全部青春的梦里。
《小王子》中写道:时间会缓和所有的悲伤,当你的悲伤被安抚以后,你就会因为认识过我而感到满足。
我知道,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好才会分开。只是人生啊,大概只有经历失去,才能拥有爱的能力。而这能力,是我们拼尽了青春的全部气力,才能换取的。
时间不停的走呀走呀,我已经不记得忠的音容笑貌,但生活中很多时刻,还是会想起他。对,是想起,而不是想念。而想起,可能就是我们留给对方最好的情怀。
我还记得忠在我耳边重复过的手机号码,我从来没有弄丢过手机,可是我们再也联系不到对方……
写到这里,耳边响起了小阿七的《从前说》,她在歌里唱道:
还记得,妈妈说,陪一个男孩子长大要用青春来做赌注。我要听着亲戚们的闲话,等你为我送来一束鲜花。
到后来,我们俩,连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终于也没有了。
从前对妈妈说谎,翻山越岭只为能与你拥抱一场。幻想,披上红妆。后来你娶了理想,我嫁给了户对门当。
从前说无惧山海,用九百九十九张车票换有你的未来,只要你在。后来你把我归还人海,哭着说,欠我的未来,下辈子再爱……
歌声悠扬婉转,就像忠轻声唱的《刚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