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问,浮生情一一《白蛇:缘起》

截至这篇写完，《白蛇：缘起》票房为2.43亿，片方分账票房突破八千万。票房走势相当好，就算碰上大黄蜂和死侍这两个强劲对手，还是能保持十成以上的排片。

这是我第一部在院线三刷及以上的电影，还可能刷更多次。

本文主要解决的是这几个疑问:

蛇母为什么派小白去刺杀国师?

阿宣和小白之间的爱情草率吗？

阿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小白又是一条怎样的蛇 ?

为什么我认为白蛇缘起这部电影潜力巨大?

文末有我的超级脑洞，我觉得这片做出系列来很可能成长为不输于漫威宇宙的白蛇宇宙！与其说白蛇的传说有着极其庞大的挖掘空间，不如说中国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是一座富矿。

以下有轻微剧透，请谨慎食用。

相比《新白娘子传奇》中赵雅芝的温婉大方和徐克《青蛇》中王祖贤的妖娆妩媚，《白蛇：缘起》中的小白是初出茅庐的青涩模样。本片中，她还不是日后法力高强的白素贞，而只是刚刚修成人形的小蛇妖，但她的天赋异禀已经初露端倪。

国师为修炼太阴真功，以重税逼迫百姓捕蛇，被蛇族视作眼中钉。蛇母派小白携法器珠钗前去刺杀国师。可怜小白初出茅庐，不敌国师弟子。

此处疑点重重：蛇母手下成百上千的蛇徒弟，能派得出手的莫非只有小白一蛇？

论资历和忠心，有常盘在前；论功夫，蛇母自己都没把握打败国师，道行离国师弟子也差得远的小白就更无胜算；论对国师的切齿仇恨，小白亦不如其他蛇妖，就连常盘也抱怨师父为何不让自己去。于情于理，派小白行刺都是一个风险极大的选择。

事实上，蛇母根本就没指望小白活着回来，她给出的指示是：带上珠钗，舍命行刺国师。

一是珠钗，二是舍命

珠钗是蛇母在宝青坊打造又精心炼制过的法器，能吸取对手法力，但代价则是施术者失去记忆。蛇母对这个法器寄予了相当大的期望，希望它在国师尚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必中。但且不说偷袭成功几率有多大，就算刺杀成功，被发现的刺客也一定逃脱不了重军围攻和国师弟子之手。

再退一步说，即使侥幸逃脱，小白也会因为珠钗发动而忘记一切。蛇母身为珠钗炼制者，不可能不知道失忆的副作用。正如老狐狸所说，失去记忆，纵有法力又有何用？失去记忆的后果就是小白将会有很长的一段脑子真空期，这期间的她是虚弱无比、破绽百出的，要在这妖异横行的世间存活下来谈何容易。况且一句“舍命”，已经体现出蛇母的用意就是让小白以死去拼一个成功率很低的刺杀任务。在小白失忆期间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我们听到以下三个理由：

1.“为了蛇族”；

2.“兄弟姐妹们都感谢你”；

3.“天底下多的是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理由1冠冕堂皇，尚有理有据，理由2趋向道德绑架，理由3则彻底变成了赤裸裸的敢死队命令。三个理由赶鸭子上架，硬是把这个危险至极的任务塞给了小白，全然不顾小白本蛇的意愿。

蛇母此举为何？其实答案已呼之欲出，那就是，她想借刀杀人。

这里又产生了新问题，蛇母地位尊贵，为何要杀一个修为尚浅的小徒弟？

理由有二。一，小白天资极高，修为进展快速，为蛇母所忌惮。

首先，小白以初成人形的小妖身份，竟然能秒杀常盘。

常盘显然是蛇母门下的大徒弟，从他的个头和师兄弟们为他让路的态度便可看出。在小青受了烈阳断魂鳞出发去找小白之后，蛇母唤了一声常盘，轻轻颔首，却是授意常盘抢在小青之前杀掉小白。

在蛇母心中，常盘的功夫是要胜过白蛇的，若在蛇窟中正儿八经地比试，小白也许并无胜算，这也是为什么蛇母会派常盘来杀她。但白浪滩一战，小白却能一招制胜，展现了高超的应变和实战能力，这或许是她自己也料想不到的。

和小青对比，她二人修炼时间相近，修为却有差距。影片最后，她俩都修为尽失，变回白蛇青蛇，从零开始同时修炼五百年，但后世的白素贞功力显然强于小青。

在影片开头，小白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却因潜意识中对许宣的挂念而始终不能突破，但并未为情所累的小青却还不到能接近得道的程度，从这里也能看出小白修道速度远快于小青。

和蛇母对比，吸干小道士之后变成巨蟒的大白，其鳞片比蛇母放在老狐狸处的蛇鳞大得多，暗示此时的她已经超过了蛇母；而蛇母吸取国师和诸多蛇弟子的法力之后变成双头蛇怪，仍然是蛇形，但功力不如前者的大白却已初具龙形，有肉翼，有初角。龙蛇本出于同源，蛇白日飞升即为龙，小白的天资可想而知。

至于为什么小白天赋异禀，这可能得追溯到它的来历。传说汉光武中兴，辛巳年二月十二日，东海白龙奉命行雨，落下几滴龙精，正好滴在峨眉山前，受了日月精华，化作一条长蛇，就是小白。

古希腊神话中天神乌拉诺斯被宙斯阉割，阳物落入海中，鲜血染过的泡沫中诞生了美神阿芙洛狄忒，而白蛇的诞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位中国版美神，形体虽然属蛇，却更接近龙，岂能同普通蛇妖相提并论？

二，小白与群蛇格格不入

蛇母那句“天地间多的是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点出了小白其实是不想做而不得不做。

在蛇母的洗脑之下，所有蛇徒弟都将人置于自己的对立面，包括小青。国师苦苦相逼，蛇族恨透了他，蛇蛇欲杀之而后快，但唯独小白，在受命时表现出不情愿的态度。自知能力有限是一部分，但小白显然并非贪生怕死之蛇，为何不愿抓住这个能使自己蛇史留名的大好机会？

“姐姐，你忘了师父的再三教导，人，都是再狡猾不过的骗子强盗！”

——小青

我认为原因就在于，她从心底里不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被许宣救起醒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就是人。这是什么概念？意思是她从思想到行为都已经全面接近人了，她在人面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蛇态，没有破绽，如果不是为救肚兜，她连自己会法术也不会知晓。

小青说：“师父说过，妖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但是白蛇对许宣动了情，这实际上是从妖到人至关重要的突破。

在白蛇的世界中，由普通动物到妖，到人，再到仙，修成正果的道路上，做人这一项是可以被绕过的。妖可化为人形，却不必非得成人，甚至对很多妖来说，成人是一个禁忌，一条弯路。

人修仙，求的是对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凡俗之欲的彻底割舍和解脱；妖修仙，是谋求阶级跃升，相比人来说天生就不需要与七情六欲作斗争。做妖苦，不过是苦在弱肉强食，而做了人，就有无数红尘烦恼，且生命短暂而脆弱，对于大部分修仙的妖来说，做人得不偿失。

但情劫是最大的劫难，为了情，不乏做了仙还想下凡的。

做人，永远是一个诱惑。

李锐改编白蛇传的小说《人间》当中，白蛇生子，彻底动摇了法海心中的人妖界限。一个人类的孩子，能够证明白蛇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人（说明生殖隔离消除了hhh），能够证明白蛇不是虚情假意要害人。

情，是检验妖的人性的不二法门。

小白太像一个人了。

她在第二次失去记忆变为巨蟒时，按理说兽性大发，但却仍然在看到被自己毁掉的永州城和流离失散的百姓时感到愧疚和痛苦。镇妖地宫中“鬼妖丧胆，精怪亡形”的金光咒，唤醒了小白的记忆，却依然无法激起她对人类的憎恶。

“妖生来就要被赶尽杀绝么？”

这句话，不是质问，而是苦涩的疑问。她的潜台词是，妖可不可以平安快乐地生活着？妖的身份是妖活在世上的原罪吗？人和妖有没有和平共存之道？世间能不能不再有杀戮和仇恨？

她的善良在其他蛇妖看来，就是不坚定立场，就是叛徒倾向，就是混在左派当中的右派投机分子，就是黑芝麻里的一粒白芝麻，格外扎眼讨厌。

“除叛徒，杀道士，灭蛇村！”在蛇族群情激愤的时候，如果小白身在其中，会不会是那个不愿行纳粹举手礼的人？

记忆的逐渐恢复，就是美梦的渐渐破灭。想起一切的时候，阿宣说自己也变成妖，要与小白同做一对逍遥妖怪的时候，小白一定是动心了，起了离开蛇族，离开人妖恩怨的心思。

一个天才，思想又不端正，这比蠢材危险百倍。

且小白与小青情谊深厚，大有搞小团体的架势，蛇母当然要找机会拔除这根眼中钉。

“不妨不妨，来日方长！”——许宣

正如小白与众蛇的格格不入，许宣在人类世界中也是一个异类。

全片当中都没有提及阿宣的父母情况，唯一与他亲如家人的是一位大婶。在晚唐末年天下大乱的背景下，阿宣很有可能是个孤儿。且他身在捕蛇村，却不捕蛇，这些都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有不少影评中认为阿宣虽较后世许仙而言更加勇敢，但相处三四天就能为小白牺牲这么多，又是变妖又是舍命的，像是被荷尔蒙冲昏了头。正如小青所言：“小子，萍水相逢，你能对我姐姐有什么深情，不过是喜欢我姐姐的美貌罢了！”

这话对，也不对。

“这个大石像抱着我，也挺好啊”——小青

首先我们得知道，阿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潇洒。

在人物设定的初期，主创人员提到许宣的形象参考了《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这也让他身上有了一种侠气。从片子来看，许宣是不怕蛇的，因此他的怕蛇不过是装给村民们看的，为的是掩盖他不愿为虎作伥的傲气；

他为能和小白在一起，不惜放弃做人，变成妖怪。

“你生而为人，享受世间诸多太平好处，理所当然浑浑噩噩。成了妖，天要杀你，人要杀你，道士要杀你，其他妖怪也要杀你。”

——宝青坊老狐狸

他通透。

“人生无常，苦多乐少，多记住些美好的时候就好。”这是一个非常古典、非常中式的心态，漫威超级英雄忙着拯救地球，再不济也是要保护自己所爱，不会想着自己要及时行乐或者劝别人苦中作乐。

但他又并不是犬儒主义。

“世上多得是长着两只脚的恶人，你长了条尾巴又算什么？”这句鸡汤，换个语气说就会显得做作，而阿宣是用轻松甚至略带戏谑的语气说的，这说明他打心底里就不在意是人是妖。

只要许宣心中对人妖之别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都不会对村民说出“是，我是妖怪了，可我还是阿宣”这句话。

他还，挺色的。

他才不是什么莽撞无知小奶狗，一个给自己的狗起名叫肚兜的男人能正经到哪儿去？肚兜可是古代女子的内衣啊！

他告诉小白自己是怎么遇到她的：“你就躺在大石头上，半个身子都在水里。”白蛇版奥菲利亚，诸位看官自行想象这画面吧！何等香艳而又美得惹人怜惜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爱的程度和方式却大不相同。

许宣是热爱美的。此处有一细节请诸君注意，那就是在江上泛舟之时，许宣随手用草杆编了一束花，又用它来为那首悠扬的《何须问》打节拍，在船经过山洞的时候，他爬上桅杆，将这束草花扣在灯笼上挂了起来，草杆交错，透出万花筒般的点点光亮，如星空闪耀，瑰丽而浪漫。阿宣是如此善于发现和营造生活中的美，这样的人，对小白那惊世骇俗的美貌和善良本性怎会不心有所感？

阿宣和小白之间的爱情内核和《泰坦尼克号》中的其实是一样的。

同样是吊桥效应，同样是三四天之内相识——相爱——为爱而死，但最根本的相似之处在于，相爱双方心灵契合度都非常高。

Rose是一个审美力相当高的女人，在毕加索尚未成名之际，她就收藏了他的名画。她的未婚夫不能欣赏这些前卫的画作，但Jack在进入女方闺房的时候，第一眼就被画吸引。仅此一个细节，他们灵魂当中相互契合的部分就被展露无遗。

许宣和小白之间，也许他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他们的确是佳偶天成，同样的仁善之心，同样通透脱俗，同样勇敢无畏。

美国心理学家斯科特•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一书中曾谈到，恋与爱是不同的。

恋，即坠入情网，意味着自我界限的某一部分突然崩溃，使我们的“自我”与他人的“自我”合而为一。是情感和心灵的退化现象，是人类理性对感性的屈服。这种感觉常常与现实脱节，当荷尔蒙开始减退，他们又恢复成为两个不同的个体。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一见钟情和热恋通常的结局是分道扬镳；

而爱的本质，是“为了促进自我和他人心智成熟，而具有的一种自我完善的意愿”。

Jack沉入深海，但Rose已被彻底改变，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挣扎在鸟笼中的少女，而是头也不回地下船，离开了原生家庭和未婚夫，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阿宣肉身破碎，小白保住了他的魂魄，重新修炼成人，变成为爱敢于反抗天规、偷盗仙草的白素贞。

短短几天的爱情，成为她们人生（蛇生）的转折点，使她们走向真正的成熟。恋在时光中凝结，成了永恒纯粹的爱。

《白蛇：缘起》和《泰坦尼克号》里爱情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主角们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了从恋到爱的转变，这是天作之合，而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一见钟情或者见色起意，这也是经典区别于普通爱情故事的地方。

这是人/蛇一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

因此，许宣爱上小白，是惊艳，是保护欲，更是人生得一知心人的快慰。

何须问，浮生情，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

白蛇宇宙

《白蛇：缘起》中有这样那样的不足，缺点和优点几乎一样明显，但并不妨碍我对它的偏爱。很重要的一点是，这部电影是一部后续潜力巨大的商业片。

以下是我的脑洞：

小白用珠钗留住了阿宣的记忆和魂魄，自己却再一次由于珠钗的作用而失去记忆，又从头修炼了五百年才重启珠钗，决定去找阿宣。故事的开头是晚唐末年，加上五百年都到元朝了，而白素贞那一世分明是宋朝，南宋往前推五百年，怎么说也只能是初唐。时间对不上，这凭空的百十年去了哪儿？是谁的记忆出了偏差？

说到记忆，那枚通体碧青、雕着两蛇缠绕的珠钗正是主管记忆的U盘，正如普鲁斯特的玛德莲娜小饼干泡茶，让记忆与时间紧紧相连，有着时光机般的作用。

看过的朋友们还记得阿宣山顶小木屋墙上挂着的牌匾“保安堂”吗？那是《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和白娘子悬壶济世的那家药店名字。电影特地给了特写和一段对话：

小白：“保 安 堂，为什么叫保安堂呢？”

阿宣：“咳，这就是我在河边捡的一块牌匾。”

专门花一定的篇幅来描述这块牌匾，用意恐怕不只是简单的致敬。如果仅仅是致敬新白，“就是在河边捡的”这个来历也未免牵强冗余得突兀。

河边就是瀑布下，牌匾是那儿捡的，小白也是那儿捡的。也许，这块牌匾是从白素贞许仙那一世来的，而小白也是另一个时空的小白，这故事就是个轮回悲剧！

蛇会蜕皮，在古人眼里是重生和轮回的表现。白蛇的故事则是绝佳的轮回和多重时空题材。

修炼时，小白说小青从不让她碰那根珠钗，说明小青知道珠钗里封存的是什么，但片尾小白将阿宣的记忆和魂魄留在珠钗内，自己化回白蛇并再次失忆，小青当时落在阵外并未在场，是谁告诉小青这珠钗的功用和内容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小白在五百年间碰过珠钗，可能还不止一次，并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才导致小青再不让她碰了。

在追杀阿宣为姐姐所阻时，小白相信许宣的为人，并说自己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小青怒吼一声：“我还记得！”

她记得什么？

小青从未忘记，她伴随着姐姐在每一个时空里抗争、追寻、失望，她记得许仙是如何的软弱、猜忌甚至背叛，当她又来到缘起，回到河流的开端，她宁愿姐姐从未遇见过阿宣。

在轮回的一世又一世当中，每一次都是悲剧收尾，有情人总也不能相守。小白和许宣最后能不能发觉自己身处在巨大的轮回漩涡之中？他们又能否斗赢这天地规矩，最后成功把握自己的命运？

依照这样的思路，能够登场的人物将数不胜数，各路中国古代神仙妖魔你方唱罢我登场（老狐狸给出了一个正确吸粉示范），且相比《魔法少女小圆》一类的逆转时空的故事、《彩梦芭蕾》正面刚作者的故事和漫威超级英雄单人联动的故事，更多了历史厚重感。白蛇宇宙指日可待啊！

脑洞结束。

与其说白蛇的传说有着极其庞大的挖掘空间，不如说中国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是一座富矿。《白蛇：缘起》已经蹒跚走出了第一步，白蛇系列能否在现代意义上做出文化探索与颠覆性再创造，要看主创团队的野心和功力了。但，也有我们观众能做的事，那就是别让《白蛇：缘起》因为惨淡的票房死在胜利的前夜。

这个行业需要十年磨一剑的深刻作品，也需要像追光动画那样五年推出四部的高质量商业片，而后者才是支撑起整个国产动画市场的承重墙。《白蛇：缘起》若收益可观，其续作更上一层楼是大有希望的。故事的底子非常好，受众黏度极高，成长为像漫威宇宙这样的巨无霸系列也不是不可能。

让我们一起见证白蛇宇宙的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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