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这个冬天，向前老爷总觉得比往年寒冷。穿再多的衣服依然抵不住寒冷；老太太倒认为没什么不一样……冬天吗，总有几天是寒冷的一一要不怎么叫冬天呢。老太太近来老絮叨着：”老了，老了！居然跟小孩似的天天将饭剩下了……嘿！居然忘了饥荒年月啦。”

向前老爷嫌她絮叨，以为他糊涂了；其实他清醒的很。他多半沉默着，偶尔也辩驳一下，什么饭太硬了一一哽喉；什么鱼不鲜等等的。

老太太耐着性子，像哄孩子似地说：”你要什么样的菜才合口呢？”他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有太阳的日子，他总是迎来第一缕阳光。那耀眼的光芒，是乎会给他带来温暖……从太阳上山开始，一直到太阳落山，向前老爷总是将一张半圆形靠椅放在自家的柜台前半坐半躺着一一享受太阳之恩赐。

他害怕太阳下山，他嫌冬夜漫长，他更烦阴雨绵绵的冬日……。

冬夭总算熬过去了，他祈盼的春天姗姗来迟……这初春也不见有多明媚，多灿烂，他总是唠叨春天怎么是这样的呢？

在初春的一个傍晚，他眼瞅那一轮红彤彤太阳快要被山峰吞没，他怅然若失一一这太阳不就是他吗？可是太阳明天照样升起，他呢，什么也没有啦……。

第二天早上，他再也无力起床了，只能眼巴巴望着太阳穿上窗帘缝隙射了进来，……老太太用力把他搀扶起来，背后垫了软枕靠在榻床上，第一次喂他吃下一小碗早饭，刚完，他就软绵绵的坐不住，只能又滑进被窝里……！

老太太匆匆忙忙从楼道进进出出，被老四家的文静发现，便拦着婆婆问什么事这么匆忙？”老太太开始还遮遮掩掩，但终躲不过四媳妇诚挚的目光，便说老爷子下不了床了。文静立马携着蹒跚学步儿子走间公公的卧室；向前老爷惯少华妈多嘴，干么告诉她呢？向前老爷笑眯眯地握着老四家聪聪的小手。这小聪聪凝惑不解问：”爷爷，太阳晒屁股，干么不起床呀？”

向前老爷笑了笑说：”因为被窝暖，爷爷懒床呗！”小聪聪摇摇爷爷手说：”爷爷外面都好玩呀，快快起床吧？”文静弯下腰，温柔地掰开小聪聪的手说：”聪聪乖，爷爷累了，让爷爷休息吧！”文静拉起聪聪转过身去，眼中噙满泪花……！

下午四点，老大媳妇爱华从隔岸的小学回到桥北的家中，刚好碰上老四家媳妇文静低头提着满满一鹅兜脏衣服往外走，便喂的一声………文静听闻大嫂的呼唤，便抬起凝重的脸，冲大嫂浅浅一笑回应道：”下课啦！”大嫂嗯的一声，而后又问，“今天你有事吗？”

”没……没哎！”文静回避道。

”真的没事吗？”大嫂刨根追问。

”嘿……反正也瞒不住一一公公今天下不了床了”

“啊……我就知道有事。唉，光知道他老了，没想到老的那么快！”大嫂一边自言自语的絮叨着，一边快步上楼梯，在迴廊碰上婆婆。婆婆拉住她的衣袖对她说：”他爹刚睡着……你还是等一会儿吧！”大媳妇知趣地停住脚步，转身跟婆婆悄悄离开迴廓。

太约半小时后，老大显忠从三溪中学骑着老旧永久自行车回到家中。他打了一盆水，正低头用双手捧水摸脸，边上的媳妇忍不住悄悄地告诉：“你爹一天没起床啦？”显忠当即就停了手怔在那哪里，随即胡乱拿毛巾摸了一下脸，将毛巾摔在脸盆里，溅起一串水珠在半空，转身就往楼梯快步走去，媳妇爱华紧跟而上……！

夫妇俩快步走过迴廊，橐橐的脚步早以惊醒了半睡半醒卧室中老人。门是虚掩着，夫妇俩蹑手蹑脚地走进老爹的卧室……向前老爷睁开低垂的眼皮，沙哑地对他们说：”你们下课啦？”

”嗯，嗯”的两声，老大显忠弯下腰握住被子外瘦骨嶙峋老爹的冰冷的手，一面望着老爹沉重低垂眼帘后那双混浊无光瞳仁，灰暗如霜打般菜色的皱巴巴的脸……心里一阵揪心的痛。明知他老了，可想不到一夜之间就下不了床啦……前年他还劲头十足为老四大操大办婚礼呢……？人生呀，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握着老爹冰冷的手问他：”爸，你冷吗？”

”不冷哎”向前老爷故作轻松地笑答。

”可是你的手好冰呀！”

”嘿……老半天不动了，气血不畅呗”向前老爷微笑着解释道。略以停顿后，向前老爷向显忠夫妇询问：“今天是星期六了，张驰回来了吗？”

”还未呢……这回儿还在回家的路上呢……。”从老爹目光中显忠便知他是多么记挂着大孙子哎。老大夫妇问东问西，也得不到什么情报，老爹一个劲说什么也没有，只说有点累，休息几天，自然就没事的。老大夫妇跟老爹闲聊老半天，眼瞅窗外最后一缕夕辉消失，直至暮色降临，无功而返……！

老大觉得应该马上告知老二，老三他们以作相应的补救对策……！

傍晚时，老四，老五相继回家，知道父亲躺在床上一天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问父亲有什么不舒服。向前老爷笑眯眯地说：”没什么不舒服……只觉得累！”

当晚七点多老二，老三带上老婆孩子赶来，……病榻前当场人头攒动，五房孙子纷纷和老爷子握手，老爷子颤悠悠握着每一位孙子的手说：”爷爷没事的，明个儿就能跟你们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