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的尽头 第1章

一、城外

2118年11月16日，我们一行人抵达了这个世界的尽头——古城平遥。天色刚刚擦黑，街边的灯火懵懂初醒，路的远端沉在一片黑暗里，如同一条盘在深渊之中的巨蟒。

顺路前行，视野内破败的院落逐渐多了起来，褶皱的砖缝在淡黄的火光下投出深浅不一的影，如同道道狰狞的刀疤。枯树好像借助着风力获得了生长，发出关节扭曲般嘎吱吱的声音，张牙舞爪地向我们扑来。

往前又行了几步，地底幽幽地升起了阴冷的潮气，缓缓地弥漫开来，将绵延的黑染成了渺茫的灰。潮气顺着脚底，爬进了脖领，阴森而湿漉。没多久，鼻头和耳廓也被寒气浸得粘稠了起来，同伴的声响变得零散模糊，仿佛正被什么物事拖入了无尽的深渊，反倒是一阵低吟浅唱在耳畔回荡，时隐时现。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同行的老者停下身来，哼唱了两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烈酒穿喉的爽利感。听音律与耳畔的回音相当接近。

“不用节约燃料了，全员燃起火把。”老者扬声道。

“亮了，追兵不就——”人群之中有人迟疑地问。

“我们遇到平遥古灵了。”老者边说边掏出火折子，擦亮了火把。转身冲着问话人微微一笑，摆出了一副你爱听不听的表情。

问话人一咋舌，乖乖地举起了火把，与燃着的火焰轻触了一下，默默地隐入了队伍之中。

对于我们这支各色人等组成的临时小队，权威远没有恐惧更有助于团结。每一个旅人都知道平遥古灵，虽然没有人见过它的真容，但传闻中它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

有人说它是迷雾中的魅惑魔女，凭借妖娆的身段和动人的歌喉将旅人诱到无人知晓的荒野杀死。还有人说，它不过是旧时代的战争机器，精密的计算和冰冷的钢爪才是它的杀人手段。

不管传言有多么千奇百怪，旅者们应对古灵的方法却很简单统一，《旅行手记》中记载：“遇古灵，掌亮光，提精神，阔步扬。”我一直怀疑这是一个与我一样蹩脚的诗人写的。虽然言语简洁，但词眉句脚之中透着一股拙劣感，像是村口小娃嚼烂的童谣。不过对于旅者而言，这可是能够救命的金句。

古灵畏光，燃起光亮加快行进速度，可以有效摆脱之。当前状况下，我们就是如此做的，全员点起了火把，由队头和队尾两人控住队形，旅人们一手抓住火把，另一只手抓住前面人的肩膀，小跑起来向古城正门方向奔去。

跑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身边的迷雾才全数散尽，众人熄了火把，东倒西歪的摊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有一个旅人最为狼狈，行进中不知道被谁踩掉了鞋子，一只脚有鞋，一只脚光着，寒露混着汗水顺着鬓角滴答而下，脸上可能用袖子擦抹了几下，没弄干净反倒是把附着的黄土化开，深一道浅一道，黄黑交织，配上他因紧张而浮肿的脸，活像一颗皮剥到一半的冬瓜。

我看着有趣，刚想乐。耳旁忽然传来一阵清丽的笑声。转头细看，眼前就是一亮。

二、女子

边境荒凉，极度危险，本是人烟稀少之地。十几年前，路途上除了个别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外，再无其他行人。

近些年来，随着平遥城的兴起，城镇周边的安全得到了很大改善，旅人们也逐渐增多了起来。为此，一些身手不凡的武人成立了“镖舍”，做起了保驾护航的营生，生意甚是火爆。尽管如此，行路中的女子仍是难得一见，美丽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因此，看到这位笑颜如花的女子之时，我被惊艳到了。

这女子，身着一袭黑衣，一根皮带束身，腰条纤细柔和。皮靴长至膝盖，裤脚扎在其中，洒脱麻利。裤身仿佛强压着一股蓬勃的活力，紧紧地裹着修长饱满的双腿。她站得偏僻，光线微弱，但周围的星火之光仿佛被她的身姿吸引，集聚了过来。星光被纺成薄纱，为她颀长的身段披上银边。火光被编成慢鼓，为她摇曳的地影打着拍子。

女子身姿优美，全然没有城镇闺秀那般娇弱之态。举手投足间，透着常年行走在外的清爽之气。细看之下，肤色白皙，微露嫣红，好似一枝冬雪包裹中的轻俏红梅。我自诩小有见识，但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比她更纯更白的皮肤之上环绕有更美更黑的头发。女子头发梳得齐整，一根木钗横贯其中，轻云般盘在头顶，两簇发丝挂在耳畔，如同一池春水倒映中的依依垂柳，衬托得面容更显清丽。

女子面容不像本国女子，五官立体很多。鼻梁高挺，鼻背笔直，山根与眉骨平滑相连，勾勒出颇具纵深观感的脸型。精致的鼻尖、丰厚的嘴唇、微隆的两腮组成了迷人的三角区，仿佛是浸润了山灵俊秀的世外之地。

眼眉从山根末梢舒展而出，细密修长，弯如长弓，好似行旅中的荒山新月。眉下双眼大而清朗，瞳色蔚蓝，眼波过处，闪闪放光。这光活泼，一会跃入这只眼睛，一会跳进那只眼睛，仿佛一尾灵鱼在海天之间自由嬉戏。笑过之后，女子目光的焦点聚在某个远方，仿佛若有所思。

“老弟，你凑这么近，看了人家有十分钟了。再这么看下去，小心有人挖你眼珠子。”一位旅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终于把眼光收了回来。

 缓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确实失礼了。抬眼看这女子之时，我们相距大约10余米。中间看得认真，脚底打溜，越凑越近，现在距离已不足3米。

旅者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行路之中如遇女子，没有女子许可，男子不得靠近其3米以内。违背之人不受《旅行者条例》保护，任何人可以向其出手。

环顾四周，有几个大汉正朝我怒目而视，我能想象再往前挪上两步，就会有饿虎一般的人群向我扑来。

这时，女子也觉察到了我的靠近。转头冲我大度一笑，很是熟练。看来行路之中，没少见过我这般“花痴”。我低头拱手，以示歉意。女子微微颔首，以表原谅。这就是我喜欢旅者的原因，行事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简单即是美。如此我心安了不少，转身准备离开。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了隆隆的轰鸣之声，像有万头巨象在荒野上奔腾。我打了个激灵，急忙飞身登上一座沙丘，抬手瞭望，目及远方后，不由地暗叫不好，追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