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二程的本体论并非来自《周易系辞》
《周易-系辞》有两个版本,一为通行本、另一则是马王堆帛书。两个版本的内容有一些区别,说明通行本的某些内容是在马王堆汉墓下葬之后的某个时代由后人添加上去的。另外,根据前辈们对中国古代文献真伪辨研究,流传至今的某些古代文献有很多添加篡改,导致不能简单的通过这些文献来判断中国古代某个时代的真实状态。
马王堆汉墓的下葬年代,据考证,应该在汉文帝十二年即公元前168年之前。根据出土文物可以明确判定公元前168年时刻的中国哲学状态。这个时间段对于明确中国哲学上的某些问题居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公元前134年,汉武帝下诏征求治国方略。董仲舒(公元前179--前104)精通阴阳家和儒家,他的上书被汉武帝采纳,核心思想有两点,天人合一和仁政。儒家取代法家,而和阴阳家一起成为官方推崇的主流思想。董仲舒把阴阳家和孔孟荀之说结合起来,是中国古代哲学上的一件大事,自此之后,儒家和阴阳家便从来没有再分开,历代大儒必精通阴阳家之说。
董仲舒精通阴阳家和儒家,说明至少在董仲舒出生前后的年代,在民间,儒家和阴阳家的思想已经被结合起来。公元前168年,董仲舒12岁。马王堆帛书系辞上已经有了“子曰”,则完全可以确定在董仲舒出生之前,儒家和阴阳家的思想已经有了结合。
对于我而言,我更关注的是通行本系辞上的这几句话:“一陰一陽之谓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等。这几句话在马王堆帛书上已经有了。可以确定,这几句话不是北宋的二程添加上去的。
二程明确指出,阴阳不是道,一阴一阳乃为道,这说明二程非常确定一阴一阳的统一体,就是太极,就是宇宙的本体。在二程之前,普遍认为太极之前还有一个无极,比如周敦颐。如果没有马王堆帛书,我会怀疑是北宋的二程把“一阴一阳乃为道”等几句话添加到通行本的《系辞》。因为,如果在二程之前,《系辞》中已经有这几句话,那么,为什么二程年少时候的老师周敦颐却依然认为太极不是本体,太极之前还有一个无极呢?
既然帛书上有这几句话,那只能说明是周敦颐的理解问题。那么,为什么周敦颐认为太极之前还有无极呢?
帛书上的这几句话原文如下:
“一阴一阳之胃道。系之者善也,成之者生也。仁者见之胃之仁,知者见之为知,百生日用二弗知也,故君子之道鲜。”
“是故易有大恒,是生两仪,两仪生四马,四马生八卦,八卦生吉凶,吉凶生六业。”
“是故形而上者胃之道,形而下者胃之器,为而施之胃之变,谁而举诸天下之民胃之事业。”
通过帛书上的原文,可以有以下推论:
1.“易有大恒,是生两仪”。据有关考证,帛书上的“大恒”两个字是否应该为“太极”依然有争议。如果是“大恒”,意思就是指那个根本的永恒的存在。如果指“太极”,所指也是那个根本的永恒的存在。可见,即使字面不一样,但是都指向那个根本的永恒的存在。然而,根据字面可以推论古人对于那个根本的永恒的存在的理解。如果是“大恒”,结合“是生两仪”,人们可以把“大恒”理解为某个原始的东西,而把这个原始的东西,称为“无极”,无极生两仪。如果是“易有太极”,结合“是生两仪”,则会有两种说法。其一,如果认为太极有一对阴阳,则不应该有“是生两仪”,应该是“是有两仪”,才逻辑通顺。其二,如果认为太极不是一对阴阳,把太极当作某种原始的混沌的东西,“是生两仪”才符合逻辑。然而,在中国古代哲学,最起码在周敦颐的《太极图说》之中,可以明确看到,太极的意思就是一阴一阳的统一体。另外,帛书上 的“大”字,有可能是“太”字,而不可能是“无”字。因此,我认为,帛书上写的的确应该就是“大恒”,而不是“太极”。对于“易有大恒,是生两仪”的理解,周敦颐等认为大恒就是无极,无极生两仪,而两仪,就是阴阳一体的太极。
2. “是生两仪”,明确是“生”而不是“有”。两仪是阴阳,“是生两仪”,意思就是生出了阴阳。据此,可以明确,在帛书的时代,古人并没有把一阴一阳的统一体当作最根本的本体,周敦颐也是如此理解。所以,虽然帛书系辞有“一阴一阳乃为道”,但是,并没有把这个“道”当作本体性质的存在,帛书上也根本没有把“道”当作那个可以生两仪的“大恒”之类的存在。帛书系辞上的“一阴一阳乃为道”还只是把阴阳当作某种普遍的规律性的现象之理,犹如在西方哲学,虽然认识到矛盾对立是一个普遍的法则,但是,却并没有认识到这个矛盾对立统一体就是本体。
3. “是故形而上者胃之道,形而下者胃之器”,这句话在帛书系辞上已经有,说明在帛书的时代,中国人已经认识到具体事物的本质在于形而上的道理,认识到先有形而上之道理之存在,然后再有具体事物。这是一个伟大的高明的认识水平。说明他们已经认识到,形而上的道是纯粹的形式体,不是可以感觉到的具体事物,而可以感觉到的具体事物,则是根据道之原理而形成的器物。在《系辞》中,这句话前面有一句“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意思是说,乾坤宇宙如果不存在,关于体现乾坤宇宙之原理的“易”就不会被认识到。如果没有如“易”中所谓的本体之理,那么,乾坤宇宙也就不存在。以哲学上的本体论和认识论来说,宇宙万物之客观存在,是因为有本体之理为支配,如果没有本体之理,则宇宙万物无法存在。有了这样的本体论认识,才能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样的说法。
通过以上推论,可以确定二程把一阴一阳这个对立统一体当作宇宙万物的本体的观点,并非来自系辞。二程年少时的老师周敦颐认为太极之前有一个无极,但是,张载、二程等明确指出没有什么无极,一阴一阳这个太极,就是根本的道,就是宇宙万物的本体。 我的新本体论论证出本体就是矛盾对立统一体,可以印证二程的这个本体论观点。
《道德经》虽然有关于“道”之属性的论述,比如,其中有“象”、“物”、“精”、“信”,对应于亚里士多德关于存在的“运动因”、“目的因”、“形式因”、“质料因”。但是,道到底是什么,《道德经》没有更多的说法。而帛书的系辞已经有了“一阴一阳之谓道”;“是故易有大恒,是生两仪,两仪生四马,四马生八卦,八卦生吉凶,吉凶生六业。”等语句,说明再关于宇宙本体以及本体和万物之间的关系的理解方面,帛书时代的古人,已经远远超过《道德经》。这说明,《系辞》应该出现在《道德经》之后。
帛书系辞中已经有“子曰”之说的记载,也用到“仁”这个字,说明,在马王堆汉墓下葬的年代,孔子的思想和阴阳家的理论已经被结合起来。至于其中的“子曰”是不是孔子说的,或者由孔子写上去的,则依然有争议。
秦以及汉初,官家重用法家,孔孟之说并无地位,法家和阴阳家才是主流。或许,秦之后,有些儒家门徒开始认真涉入阴阳家,以求借阴阳家而提高自己,也是有可能的,便在系辞中,夹杂了“子曰”、“仁”等孔孟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