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而善良的父亲

6月14日下了场大雨，6月15日我早早地上床躺了一会儿，十点左右被微信语音吵醒了，我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是邻居打来的，我没有接，那边又发消息来问我睡了没，我发文字问他有什么事，他发两段语音，其中一段如下：

“啊个，就是今天晚上我刚刚回来麦，听到我妈讲，你老爹上来我家勒点讲，语气有点不好雷，讲话。”（贵州话版）

还有一段长的，大概意思是说大雨冲垮了田埂，我父亲到他家去跟她妈妈说是因为他家栽秧的时候把水沟堵住了导致的，“语气上很不好”，他晚上去找我父亲“说清楚”的时候，我父亲不在家！

我一听，赶紧给他回过去，语音里他又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说他们今天送他父亲去云南的时候，他父亲接到一个不明电话，电话那头说什么“人善被人欺”之类的话，他爸爸打电话回去把他妈妈骂了一顿，这个打电话的人“不知道是谁，怎么这么牛逼？敢让我爸骂我妈……何况还隔着一块田，人家都不说，他倒有说的？”还说我父亲扬言要告到政府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太像我父亲做事的风格了，老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何况这是天灾！谁也不是故意的啊！对此我感抱歉和羞愧，我跟他说“老人家是有点固执，事情做得不恰当，希望你们多多体谅！邻里之间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事，吵过了就算了，不要和老人家计较！”对方说：“我就是通知你一声！”我只好挂了。

挂了之后，我想了一下，这是暗示我他接下来还要去质问我父亲、或者让我“劝说”我父亲不要无理取闹吧？我翻了翻微信，上面还有他姐姐的一个拨过来的未接语音，于是赶紧拨过去，响了几声通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不过又把表示歉意的话说了一遍，希望他们不要往心里去，希望她弟弟“冷静一下，先不要激动”！因为平时她发朋友圈，在评论中我们之间也有过有友好的交流，一个星期以前她还叫我去一起喝酒，我觉得应该比较好说话吧！

她说“这根本是小事情，我们也玩得那么好……”，我信了，我说“我们的父辈没读多少书，没什么文化，但是我们年轻人读过书，去到外面见过点世面，不能和老人一般见识！”我自认为这话说得比较客观，不过她接的话就有点酸酸硬硬的:“哎哟，说到文化！我们哪能跟你这个大学生比，我们初中都还没毕业呢！”我当时噎了一下，立马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我应该只能说我父亲没文化就好了，干嘛扯上人家父母？于是我赶紧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年轻人不和老人一般见识……”说着说着就词穷了，她可能也不耐烦了，就说很晚了，希望“我睡早点”。

挂了电话，我很快给他们姐弟回了相同的消息：“某某，事情大致情况我也清楚了，我爸爸那里我也不问他了，他言语上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我在这里给你妈妈道个歉，希望你们包容包容，至于说告状到政府，我也不打算阻止他，就让他去告吧，公道自在人心，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部分了，我能做的，就是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着吧！”

说真的，发完消息，那种无能为力和虚伪透顶的感觉，再一次包围了我，我知道父亲不是那种心胸开阔的人，很多时候可以说是小肚鸡肠，我道歉的目的，是想说服他们不要去质问他，不管他有没有道理，毕竟六十多岁了，又不擅长辩论，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干巴巴的话，也许面对年轻人义正辞严的质问，他会感到不安或者恐慌！但是从我和他们沟通的情况看，我似乎也无法阻止他们这样做，但是不管怎样，我的态度是表明了的：即便是到了需要打官司的地步，我绝不掺和老年人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年轻人一旦掺和进去，很容易就会升级演变成一场两个家庭成员之间惨不忍睹的“谩骂甚至群殴”，这种场面我太熟悉不过了！他们也许是因为觉得妈妈受了欺负，要替妈妈抱不平，已经准备好了要插手这事情，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而且从他们给我陈述的事实来看，父亲明显是理亏了，我只是担心他年纪大了，万一什么不可意料的后果发生……

在劝说这件事情上，我从来没有成功劝说过父亲，不光是这样，我也没成功劝说过任何人——一个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基本上是无法说服的——我对人性的固执没有那种自大而乐观的期望！所以我也没法说服别人，虽然我知道最坏的事情会按什么方式发生！

想来想去，我又发了一条消息给他姐姐，表达了我的担心：“最不好的情况大概就是，老人双方都觉得自己受了欺负受了委屈，要年轻人去挣个是非曲直回来，把事情扩大化，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该说的已经说完，我就睡下了！我没有马上给父亲打电话，第二天我也不打算打，因为这样一来，我如果批评他做得不对，他会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我如果说他做得对，又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气焰”——我以为他有气焰的！

第二天早上，我只是给蒋伯伯发了消息，让他去看一下我父亲，下午的时候蒋伯伯反馈说：“没什么事！他就是在路上问了一下，双方理论了几句，没有跑到人家门上去，他说是因为后面那家栽秧的时候把垃圾一股脑儿扔在沟道里，才导致雨水冲到田里……没告到政府，他无意和邻居争吵，早上已经自己去把水沟清理干净了！”听了这话，原来只是抱怨一下啊！我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虽然两个版本之间有细节上的差异，我也不想去追究孰是孰非了——这种各执一端的事情只有法庭才搞清楚过！事件没升级就好，追究谁说得对谁说得错有什么意义呢？每个人，都拥有一套自己的“事实”，就是刀架脖子上，让他屈服，也无损于这种“事实”！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父亲这种性格，太小肚鸡肠了一点，我和他见面总会看不惯他这些言语行为，老是和他吵！但是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有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尽量不给别人带去麻烦，比如倒垃圾、扔垃圾这件事，我从来就没有看到他随便扔在路上或者倒在人家房前屋后过，抓到蛇他会把他放回田里，说是可以“抓老鼠”——他其实很喜欢吃肉的！小时候想用弹弓打麻雀，被他骂过几次，“短命鬼，麻雀也是一条命嘛！”……

在我所有关于父亲的印象中，我听过无数对“不公平”事件的抱怨，他对外抱怨只不过想保护自己——虽然基本上都失败了，但从来没有听说他要去“报复”什么人，或者计划怎么“收拾”什么人，生活的苦，都被他活剥生吞了！就拿这件事来说，他至始至终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没有想过要我们给他“出头”！

总而言之，我父亲是个小气的人，这可能和他早期少年时代缺衣少食的苦难经历有关，但他绝对是个善良的人，未曾生起过害人之人——虽然命运并没有因此善待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良！就是说，他不会主动去帮助人，但也从没想过暗算别人！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上帝，他也不信上帝，不过我觉得，有的话，那也不见得上帝有他善良，因为我没有看见上帝奖赏为善者，也没有看见制止或惩罚过心怀不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