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何为气象?
在《人间词话》第十节中,王国维道: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在先生看来,气象雄浑这为上品,故其将李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推为“以气象胜”的典范之作。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此词为李白的《忆秦娥》,《忆秦娥》被称为百代词曲之祖。西汉刘向的《列仙传》曾记载,秦穆公的爱女弄玉精通音律,她爱上了擅于吹箫且能奏出凤凰鸣啼的萧史,秦穆公成全二人喜结连理,并建造了凤楼送给新人,后来,二人合奏妙音,引来凤凰群集,带着他们飞升成仙。这就是词中提到的“秦娥”和“秦楼”。
忆秦娥,箫声咽,声音切入,咽字奠定情感基调。秦娥,人物出现,两个空间的出现,秦楼月,梦中景物,低沉的萧声在黑夜里飘动,秦的楼与夜在秦娥的梦里一闪而逝。两个空间连接,萧声、秦娥、秦楼月、梦断、咽,字字断魂。
箫声咽,声音切入;秦楼月,景物切入;柳色,颜色切入。则上阙有三个空间,梦里、阁外、窗外,有萧声,有未点明的叹息声,有月色、夜色、柳色以及秦娥的面色。
下阙“乐游原上清秋节”,可知时间、地点全变,以此来追忆逝水年华,音尘绝则与箫声咽相照应。
秦楼月对应西风残照,由夜到外阳;柳色对应清秋节,由夏到秋;秦楼、乐游原、汉家陵阙表明地点的变迁。
自唐宋以来,词的背景十有八九总是局限在女子的香闺绣阁这种小天地里,使得读者的眼睛无法开阔,尤其严重的是“花间”一派的词作,温庭筠也不例外。
李白的《忆秦娥》从主题看,写的仍是游子思妇相思离别之苦,可是他们却通过锁窗与朱户等暗示女主人公的视角转移,窗子微启,阁中与阁外之景得到连接。如冯延巳《上行杯》中的“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晏殊《蝶恋花》中的“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给读者展示出了一幅辽远空旷的景象。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是范仲淹的《渔家傲》,虽然也是气象浑茫之作,如塞下秋来、四面边声、千嶂、长烟落日等的描写,不同的空间的景物创作,每个空间皆充满了悲情,境界也极其开阔,不再局限于闺房闺怨。
然后正是因为来来自于不同空间的不同景象的描写,每个景象所要给予的想法不均,最后落笔之处更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个人感慨,立意相比于李词的高远则远远不如。终究只是只是指向了高远,终而只能成为阔大,无法以雄浑苍茫见长。
霞散绮,月沈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在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此为夏竦的《喜迁莺》,这是一首描写皇家宫廷气派景象的词。虽然有“夜凉河汉截天流”横绝豪迈的画面描写,又有“三千珠翠拥宸游”的汪洋浩瀚,把皇家仪仗的富丽堂皇、泱泱浩瀚一览无余,但是“三千珠翠”和胭脂香味,仍然不及“四面边声”的宏大,因此,相比于范仲淹的《渔家傲》,夏竦的《喜迁莺》,其气象则略逊一筹。
《沧浪诗话.诗辨》中,宋严羽尝言:“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
在《人间词话》第十五节中,王国维再一次提及“气象”。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弯怜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关于这条文论,林雨华在《试论王国维的唯心主义美学观》是这样说的“李煜的词,扩大了词的表现力,加深了词的感慨,他把伶工之词变为你士大夫之词,经历了一次由“俗”到“雅”的改造和制作。”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词到了李煜这里眼界才开始变得开阔,感慨也因此更为深刻。李煜的词摆脱了五代词花间词派的充满脂粉香气的狭窄境界,开始抒写沉重真实的亡国之痛,感慨悲凉的人生困难,使词不再从供于伶人乐工花前月下、青楼妓客贪欢的娱乐工具,变成了士大夫抒情言志的文学体裁。
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说:“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在词的发展史上,李煜是一位突出的作家。
通过对李白、范仲淹、夏竦、李煜、韦庄以及温庭筠的词作之间的互相感知,可以知道王国维先生所提的“气象”是指作品的整体风貌和格局。
关于“气象”的解读,佛雏曾在1979年的《扬州师院学报》上做过回答:“气象”,指弥漫于诗词中生活画面之上的某种总的气氛与作者本身的某种情思、倾向,两者互相融合而形成的、一种诗的(同时也是诗人的)基本风格、情调。
具体对于“气象”的感知,只有静心细细品读诗词作才能得以清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