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来电
我已经爬上床,盖上被子,并且打开了空调,上床之前把全身衣物脱下,随便扔在了地上。像以往每次喝完酒的经历一样,我已失去洗澡的行动力,在洗手池洗了把脸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躺在床上,犹如躺在一艘木筏之上,颠簸不已,无论我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同样感觉天旋地转,只好竭力拿起手机,随便打开音乐播放器,点开所谓的个性电台却是噪音一般的流行曲,心想:随便吧,反正也不能更难受了。
我尽力闭着眼睛,忍着头晕和恶心,等待睡意的到来,耳边的歌曲没有吸引我的注意,但也没有给睡眠带来推动作用,旋律、乐器,人声、混杂了楼下不时走过的汽车轰鸣,或许还有风、路人谈话的声音,或许是酒醉的幻觉。
电话突然响起。
视力在这个时候俨然是不好使,我只能顺着声音的方向伸手去摸手机,触碰屏幕接通电话,眼睛始终没睁开。尚未把手机放到耳边,便听见一阵猛烈哭泣的声音,女声。
“呃?”我发出点声音,好让对方知道我已经在听。
哭,竭力地哭声,喉咙不断地厮磨震动,不难想象电话那头的她,必定是嘴巴张着,眼睛与鼻子尽力堆挤在一起,涕泪如注,眼妆被溶抹,化作黑色的泪水掉下。呜咽的哭声没有被我打断,像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一浪盖着一浪,不止地往我耳边拍打。
“喂,你怎么了?”我提高了声量,同时感受到了喉咙的干痛。
“啊呜……啊呜……”仍旧是浪涛似的哭声,淹没了我的话。
脑袋似乎比刚才清醒了几分,我不打算说什么,也没打算挂掉电话,其实我也不能做什么,整个房间内天地翻覆,脑袋像是被一股外力不断地朝各个刁钻的角度扭动。
“啊呜……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她艰难地止住抽噎,挤出一句话。
“嗯,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她更加用力地再说一次。
”我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呜……“她说完又再一次崩塌在哭声中。
“我怎么对你了?”
“啊……啊呜……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感到不耐烦,还有头晕目眩,说话时感觉口干舌燥。酒精放大了感觉,也放大了情绪,否则我应该会直接把电话挂掉。
”我究竟怎么你了?”
哭声。
“你倒是说啊。“
依旧是哭声。
”我就是去跟朋友喝酒而已嘛,又没做什么。“
哭声。
“你这样说好像我外面还有人似的。”
哭声。
“我不是跟你说今晚是跟他们几个一起嘛,一个女的都没有。”
哭声。
“真的是没有,你不要觉得出去喝酒就是出去玩女友一样好吗!”
哭声。
”我就一个星期出去跟朋友喝一次酒,你也这么有意见吗?“
哭声,不过有所减弱,刚才惊涛骇浪般的大哭逐渐平息,化成啜泣的浪花。
”对不起。“她说:”我有点累了。“
”那你意思是分手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分就分吧,老是这样怀疑我,很没意思。“
”嗯……“
”你不要后悔。”
“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啜泣又转化为了沉重的呼吸,是因为刚哭过,所以她的呼吸声很杂乱。
“喂。”
她没回答。
她应该睡着了,我仅剩不多的力气也花光在刚才说的几句话上。就这样分手了,一个晚上短暂的争吵就可以结束五年的感情。于是那些一起欢声笑语的片段,争先恐后地出现在我脑海,急着证明我们在一起是如何快乐,我独自坐在电影院内观看完这段美好时光的点点滴滴,听见旁边放映室传来的声音,到里面坐下观看,正播放着我们相处不愉快的各种情节。对于快乐的,我们愿意付出代价尝试,但对于伤痛,我们会本能的后退,所以爱恋中的快乐就伤痛就是拔河比赛的两头,作为裁判的自己,要划分好胜负的区域,否则比赛双方都会感到筋疲力竭却不愿松手,僵持而麻木地彼此消耗着。
我听着她的呼吸,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听她的声音吧,便舍不得把电话挂掉,任由它在我耳边传导她的声音,同时还有刺耳的电流声,滋滋响的杂音。那你继续睡吧,晚安,希望你以后都晚安,我也快可以睡着了。
睡觉前没有拉窗帘,阳光没有善待喝醉酒的我,准时准点照在我身上、头发上和眼皮上,空调房内仍旧有太阳温暖的照射,而我并不因此感到朝气蓬勃,我想睡下去,用力睡下去,闭着眼睛死死不睁开,把薄被子盖住头,眼皮外感觉日光失色,漆黑一片,而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继续睡。
渴望睡着的念头越强,便越是难以入睡。在这个早上,我或许可以自称失眠了,但本不该是睡眠的时段,谈何失眠?今天是周末吧,应是早上懒洋洋地去吃个早餐,有咖啡、刚烤好的吐司、蘑菇炒鸡蛋、中午看个电影,最近《阿飞正传》又上映了,下午去游泳馆,完后去超市买菜,挑一瓶不贵的红酒,晚上回家一起做饭,做filet mignon,配奶油菠菜和烤番茄,吃完听一张爵士乐现场的CD。越想越清晰,这是几天前说好的计划,我不懂怎么做filet mignon,也不懂爵士乐,懂的那位,她,已经被我切断了联系了吧。我安慰自己,并不是因为主动提出分手便是不爱,关键是对方失去了爱恋当中最原始的理解和包容,或者说已经不爱、无法仅仅满足于当初那个我,追寻和迷恋着一个关于“我”的完美投影,所以有了失望和误解,但那个“我”的完美投影真的与我有关系吗?我无法回答。
门铃响了。
门铃响了?
还会有人早上来我家吗?快递员吗?我万分不情愿地下了床,强睁着眼睛走到客厅,桌角碰到了大腿,疼得我叫了出来。走到门前,当然我没在意自己全身只穿着一条内裤,快递员应该也不会在意。打开门发现,是她,而她也没有在意我全身只穿着一条内裤。她的表情很复杂,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脸上的眉头紧皱,双唇紧抿,生气的模样,但打量了我全身以后,瞬间愁云散去,挂上以往熟悉的甜腻笑脸。
“开门啊你。”
“啊?”
我倒是不自觉地开了门让她进来。
“赶紧去洗澡啊,昨晚喝到几点回家的?没喝挂吧?”
“嗯?”我没理解她的意思,是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下去吗?
“快洗澡去啊?要饿死了!我还没吃东西,早知道先吃点再过来,你还真的起这么晚,还说吃去吃早餐。唉。”她边说边把我推进浴室,转头去我房间拿了一套衣服挂在浴室内。“你今天穿这套,快点洗,饿。”说完把门关上。
于是我换上她安排我穿的,浅色牛仔裤,白色t-shirt是前几天她给我买的川久保玲,上面有个黑色心形图案,一对诡异的眼睛安在上面,居心叵测地盯着镜子看着它的我。我把头发吹干,洗簌完毕,她已经在门口等着我,同样穿着有诡异眼睛的大星形t-shirt,不过她的是红色,牛仔过膝裙子,浅黄色袜子和高帮黑面白底Converse鞋子。
“
你今天穿这双,跟我一样。”她指了指地上跟她穿的一样的Converse,我没来得及抗拒便顺从了。
关门前忘了拿手机,正想进房间拿,被她叫住,“在这。”边把手机拿起来扬了扬。“没电了,怪不得早上不接电话。”我接过手机,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开车,我坐在副座,手机接着充电线,收音机播放着戴佩妮的《怎样》。
“好老的歌啊。“她说:“读书的时候很爱听。”
“嗯。没听过。“
”你昨晚喝到几点啊,你看你样子。”
“忘了,应该很晚吧。”
“昨晚给你打电话,一直忙音。”
“嗯?”
突然她把车停在路边,在一家干洗店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拿衣服。”说完她下了车往洗衣店走去。
手机充够电可以开机了,我打开通话记录,昨晚1点18分打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看了看车窗外,她在跟洗衣店员说些什么,我随即按下那个陌生的号码。
几声铃响后,那令我难以区分熟悉与陌生的声音再次传来:“喂?”
“喂。”
“哪位?”
“是你昨晚给我打电话吗?”
那边稍有停顿,说:“嗯,不好意思,昨晚是我打的。”
“嗯,没关系。”
“实在抱歉,喝了酒,也不知道怎么打到你的手机上。”
“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吧,应该。”
“有时间出来喝东西?”
“嗯,不了,我跟男朋友吵架,所以,你明白吧?”
“嗯,明白。”
“那,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删除了通话记录,十一个数字所组合成的陌生队列。她拿了衣服,打开后备箱放好,坐回车内。
“肚子好饿。”我说。
“嗯,你还好意思说呢。”她发动了车子。“你昨晚跟谁聊电话啊?聊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