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散文微故事

小曼

2017-02-27  本文已影响476人  250e4b9ce3b7

按辈分算,小曼是我的嫂子。小曼真名不叫小曼,我记不起她叫什么了,她和哥哥离婚已有好多年光景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我是从妈妈和阿姨们的无事闲聊中才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的,她们把她当作一个笑话。

小曼刚来时,我还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我忘记了她跟哥哥交往了多久,她来到我们那里时已经是来与伯伯和伯母商议结婚的事了。她独自一人,来伯伯家中住了几个月,结婚,办酒席,然后又待了一段时间,便同哥哥一起离开了。

我不知她是哪里人,也不知是因为我年纪小记不清还是真的没见过,我对她的娘家人毫无印象。本来哥哥就不常在伯伯家里住,如今他带回的这个嫂子,于我们邻里几家,就更是只能算客人了。

那时不通人情世故,别无他想,现在回想起来,才道那时她竟是来接受考验的。农村的邻里联系甚密,十余户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难以保密,一个将为人妇的女子,跟随未婚夫来到他的家乡,接受来自他的亲人长辈、邻居朋友的“审查”,几个月来小心谨慎,不留神便会被人指点“配不上”一类的话。有些无助与委屈,非得自己面对,谁也无法替代。

那时的我还不懂“门当户对”,不懂“婆媳关系”,也不会看“夫妻相”,我觉得他们相配,不过是出于女孩子的直觉罢了。哥哥和小曼都是在外闯荡的年轻人,虽出身农村,却有见过世面的感觉,有不同于农人的气质。

哥哥是沉默寡言不常说笑的人,而小曼姐姐爱笑,同别人说话时嘴角上翘带着微微的笑意更显得亲切温柔。小曼是高中学历,邻里几个小孩子喜欢她的温柔笑意,常常拿了不会的数学题去问她,被我们围着叽叽喳喳地闹,她倒也不嫌烦。看得出来,她喜欢小孩子们,我们也喜欢她,那时的大人们忙于生计,或忙于八卦闲谈,甚少愿意应付我们,小曼的笑让我们受宠若惊。这么多年的光阴过去了,也不知她还有没有那种自然而然地轻松快乐,说话都不自觉溢出笑意的能力了。

伯伯和伯母不让我们叫小曼嫂子,我们自己也不大愿意这样称呼。我们叫小曼姐姐,长辈们的意思是叫姐姐显得亲厚,而我们却是不习惯叫嫂子——十岁的小丫头们离结婚多远啊,哥哥结婚了还是哥哥,听不出隔阂与差距,然而嫂子就不同了,这个称谓生生地隔出了成人与孩童之间的距离,一出口就无法再继续亲密了。

我们粗心无知的目光也看不出小曼究竟过得怎样,但她温和的笑容里确有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的欣喜。伯父家境还算殷实,小曼和哥哥拍的一套婚纱照相当惊艳,其中一幅最大的,是明媚阳光下的草地上,他们携手奔跑的身姿。那张照片令我们艳羡,成就了几个女孩子脑海中关于婚纱照最初的的不可磨灭的印象。

办喜宴的那天,哥哥穿着黑色西服,小曼一身正红色的盘扣礼服,头发盘起打着定型胶,一丝不苟,红唇微笑着很是端庄。那时候的喜宴请许多人,其中十有七八的人都是相熟的,他们的年岁和我父母亲相差无几,他们的孩子都和我一样在上学,笑声、闹声与发自真心的愉快,是我后来在任何饭局宴会上都不曾再见的。那一次酒席上,我第一次吃八宝饭,彩色的八宝饭,那种香甜仿佛至今还可回味。

那天是我最后一日叫小曼姐姐,不知是她婚后真的忙了,还是一个仪式的区别让她不能够再像以前那般同我们小孩子玩耍了,我只觉得婚礼后与小曼在一起的时间几乎一下子便没有了。或者说,一场婚礼之后,小曼一下子不见了。

伯母与我母亲以及其他阿姨在一起聊天,说到小曼跟伯母顶嘴赌气,一屋子的阿姨自然都附和说是小曼的不是。但伯母缓了语气又道,小曼认错很快,头一天发生口角,第二天就能赔礼道歉。阿姨们却不以为然,她们说,认错认得太快的人不老实。

彼时我安静地坐在小沙发里帮母亲绕毛线,不能插话。听着他们的谈话,只有对这些成年人的不解。我记得我小时候最是嘴硬,不肯认错,犯了错挨了打罚了跪,声音哭哑了都不会肯认错、不会肯认输的。想来,那是小孩子自以为是的自尊心,而母亲用以回应我这样强的自尊心唯一的方式便是更尖刻的言语和厌弃的神色。

我不解小曼怎么能认错认得如此轻而易举。我不解为什么她既认了错却还是不能得到认可。

后来母亲偶然对我说:女孩子应当柔和一些,太硬的话是很要受些苦楚的。

再将儿时种种联系起来想,倒是惘然了。如果不要受苦,便要柔和些,要懂得服软认错;可通晓人情事故、自以为将人看得通透了的成人们却又开始怀念那种无知而强硬的真诚。看起来竟怎么都是错,这些奇奇怪怪的心态,真是复杂。也不知那时,小曼到底长没长大呢?

可能,真的是小曼不够聪明吧。聪明的人,大抵不需面对这种困境。

另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发生在两年之后,两年间我见小曼的次数寥寥无几,再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却是件轰轰烈烈的事。

小曼跟哥哥吵架了,砸了家里许多东西,甚至把自己的婚纱烧了。我默然地听着伯母用头疼恼恨的语气说着这些,想象小曼粗暴地将自己的美好记忆——那套洁白的婚纱无情地扔在地上,然后点燃火苗,看它在火红中化为灰烬的情景,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惊骇。小曼彻彻底底地成了众人口中不懂事的女子。

那一次争端之后小曼没有和哥哥离婚,但想来过得也不会多么安乐甜蜜。人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悉中所酝酿出的不耐烦与不甘心,其实同样具有摧毁的力量,很多没走到头的婚姻中,其实不是因为故事中那些曲折的巧合与起伏的情节,而是彼此之间的厌倦与无法忍受。

后来,小曼和哥哥离婚的消息传来时,没有人觉得突兀,甚至连惋惜也似乎不太真切,我不知道这是否印证了我心中关于小曼不愉快的婚姻的猜想。

小曼是个外来的女子,相较于我曾生活过的那个地方所经历的巨大变化,她的出现和离开,实在不能算对我们有太大的影响。伯伯、伯母三年前搬家了;我小时候的伙伴都不知去哪里了;我家周围多出来许多红瓦白墙的房子,是搬来的外乡人;用了邻里几家人的院子建起来的机械厂后来又倒闭了……这些来来去去显得那样理所当然。离家这么多年,我长期的不在场让我对自己的家都变得陌生,更何况过客小曼呢?可是,多年后再听到关于小曼的消息,着实令我感到悲凉。

阿姨们聊天,说小曼后来又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后来跟别的女人跑了,然而小曼竟然厚颜地同我伯父打电话哭诉,问他该怎么办。阿姨说得讽刺,母亲听得咋舌,一个离了的儿媳妇,遇到这种丢人的事,怎么能跟前面的公公去说呢!

阿姨们纷纷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小曼不要脸。

彼时我正在给母亲和阿姨们切西瓜,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可一刀下去,西瓜还是切得很好,红色鲜艳欲滴。是了,一个女人不应该这么不讲究,不论是什么原因,处于什么考虑,都不能这么失礼,这么没有尊严。所以小曼不值得同情。

小曼这个成了笑话的女人,留给对她所知了了的人们这样多的不屑和不解。可是,我们这些人又如何能知道,那些不可思议与理所当然的背后,到底有多少委屈和内幕?小曼那时,定是有十分的无助与伤心吧。可我也只是个外人,连旁观者都不是,我是道听途说的人,也不知道小曼究竟在想什么。

记不得小曼的真名不是我的错,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啊,我想说不定母亲与伯母,还有那些把她当谈资的阿姨们也不记得了呢。她们一直称她作“杜家以前那个媳妇”,八个字,将小曼与我们之间的关系道得清楚明白。隐隐绰绰,各人的记忆都是碎片,也拼不出完整的时光。于是乎,我记下的这些真实好似变得那样不真实。

我也不知,小曼如今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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