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民|陈百强歌声相伴的痴情岁月

2018-09-09  本文已影响0人  周立民_a8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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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大学时,宿舍楼窗下的一条街是个小市场,摊位一个接一个,卖菜,水果,鱼肉,生活用品,从早晨五六点能吵嚷到夜里八九点,然后,集体的、混杂的声音,就变成个体的、清脆的、锐利的声音,在夜风里飘散。

我们三三两两,出现在这条街一般是下午三四点以后,上完课,要补充营养了,嘴补,脑补,也眼补。这是我们的“公共空间”,哪一对男女上街了,牵手了,并肩了,所有的“阶级斗争新动向”都被敏锐的眼睛捕捉,很快就传遍整个校园——这个校区只有三个系,都在一个院子混,那院子小的啊都不好意思称校园,所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熟人社会”,一切事情都藏不住。当然,也有被大家公认的一对男女,“老夫老妻”,一面牵着手,一面拎着买来的好吃好喝,在这市场上大摇大摆走过、大模大样地吃着。而那心里暗恋着某一位的,则没有这个福气,既希望在这街上能够遇到他心里那一位,而遇到了又心慌气短狼狈不堪。

这条街的尽头,是太原街的一家商店,从这里左拐是公交车站,必经之路,这家商店的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的就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我听不懂粤语,不知道他唱着什么,只知道最后那句是“偏偏喜欢你”,那旋律却深深印在我脑子里,多少年都不忘。

2

我们那时的寝室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只有台破录音机,不知是一位兄弟从哪里弄来的。我没有随身听,整个上学期间,所有的流行歌曲都是一知半解听来的,街头商店录音机反复扯着嗓门的播放教导了我的耳朵。

那些当时最流行的歌,最红的明星,我可能都不知道。记得刚入学不久,有一次到女生宿舍,一位同学大约要跟我有一点共同语言吧,兴冲冲地问我:刘德华,张学友,你喜欢哪一个?名字我自然是听过的,他们的歌都没有认真听过,不知道我这个乡下老土怎么支吾过去的。

还有一年新年前夕(不是1993,就是1994年),学校的大门旁有个地摊,卖花花绿绿的贺年卡,明星大招贴。我闲逛回来,正好遇到跟我们住同一个宿舍楼的尤教授的夫人,她至少比我大二十岁吧,也不像电视剧里教授的夫人,更像乡下里来的老妈妈,但是,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好人,我们这些同学与她没有一点距离。那天校门口遇见,我与她打过招呼,本来要各有各的路,她突然叫住我,指着地摊上的一个明星招贴,问我: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哪里知道啊,结果是尤夫人告诉我:温兆伦。——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叫住我,而且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道理上,对这些明星,我应该比她熟悉一百倍,事实上却不是,可见,鄙人流行音乐之修养是何等浅薄。所以,对陈百强,自然也就是偶遇,想不到,是长长的,不能忘却的偶遇。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没有花花绿绿贺卡的新年索然无味,微信圈里天女撒花似的祝福,更没劲,这么撒粮狗都不吃。哪里像好久不联系的朋友的精美贺卡,图案是他精心选过的,祝福的话是亲手写下的。黑墨水,蓝墨水,粗笔,细笔一笔一划的认真,一气呵成的潇洒,不同风格的字迹像亲切的面孔,出现在你面前,却又与你有遥远的距离,距离让彼此更亲近更温暖。)

3

前些日子找书,不经意中翻出一本小册子,李欧梵的《寻回香港文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7月出版,出版人萧启明。我愣了一下,记不得自己还有这么一本书,那是广西师大出版社全盛时代吧,每一本书似乎都与众不同,看或不看,我都想买。

李欧梵这些文章大多写于2002年前后,经济低靡,也造成香港文化自信心不足。的确,它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他提到香港重播《狮子山下》,梁锦松唱了一曲《狮子山下》引起强烈共鸣,“难道这就代表了香港人的怀旧?难道在经济低迷的时候才怀旧?而怀念的都是比现在更穷困的香港?”(《〈狮子山下〉的联想》,第89页)

“更穷困的香港”,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大概是改革开放之初大人们不知道怎么倒腾来的电子表,它们都来自香港,那可是令人羡慕的稀罕物,戴在手上足以耀武扬威。后来,是香港电视剧,《霍元甲》《陈真》《神雕英雄传》,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电影,流行歌曲……不管是贪婪地吸收,还有有意的拒绝,乃至像我这样断断续续的“偶遇”,港台流行文化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不可低估,它们给一代人的少年心制造了很多梦想。

然而,当我真正踏上香港土地的时候,一切仿佛只有旧梦。记得有天夜里,我在铜锣湾的一个小巷里转悠时,感觉它们是那么陈旧、凌乱和有气无力,体会到那种辉煌过后的疲惫,它的文化不仅失去活力,而且也缺乏再生的能力。这不能不让旧梦缠绕的我们有些失落、伤感,甚至伤心。我也慨叹,没有遇到它的好年华。当年的繁华还寻得回吗?

我的耳边有《偏偏喜欢你》的旋律,有《花心》的回荡,有《女人花》的绽放,还有不由自主地把情境设置到大学门外的白山路,午夜无人的街头,而心里却哼着《吻别》的旋律。那是一个纷乱的年代,纷乱中有青春的迷乱和生机勃勃。对了,还有录像厅,太原街周边有不少一大半都是港片,打打杀杀,兄弟情义,搞笑闹怪,无非如此,却百看不厌,或许,青春时光就是需要挥霍而不是小心翼翼地珍惜吧。我看得不多,那时候更喜欢看小说,第一时间看新出的小说。不过有一次几位兄弟和一位外省女生去看录像,那里面有我。录像厅很小,拥挤,气味异常,似乎还可以抽烟。放个什么片子记不得,可能无厘头们的情义无价吧,片子放了三分之一,那位外省女生已经泪如泉涌了;到二分之一,犹如烂醉似泥;到最后,她简直是被抬出来……不知道泪点怎么这么低,不用说,第二天,她的事迹传遍校园。

那是一个嘻嘻哈哈,不知为前程忧愁,也不必忧愁的年龄,相信太阳重新升起一切都有希望。李欧梵在前面文章里说:“在这个后现代的社会——香港尤其如此——时间非但是金钱,而且也是短暂的:只有现在而没有过去。回忆是老年人的习惯,年轻人只知道生活在现在——而这个‘现在’却是不稳定的,马上可以变成明日黄花——也只知道沉溺于现在而不愿回顾过去或憧憬未来(因为已经失去了理想)。”(第92页)“现在”可以把捉的吗?我们是沉溺于现在,还是得过且过混时间?我无法回答,而这个“后现代社会”的状况,恐怕不是香港吧,我们自身处境如何早该感同身受吧?“理想”,今天谁还好意思说出口吗,即便说出口,一个个像失魂落魄的流浪狗似的,有人信吗?

4

然而,我还有回忆。——符合老年人标准吧。

关于那个小市场,我还记得一件事儿。有一年,一个摊主居然弄了一条鲨鱼,放在不太大的案板卖。鲨鱼不太大,一米五六吧,过去都是在电视里看到的,都知道它多么凶猛,死挺挺地,被摆在案子上任人宰割倒不多见。我们去市场上看来看去把它看了一遍,居然还有人等着买它的肉!

另一件事,本来我以为都忘得一干二净,深夜里,它却自动浮现出来。就在那个录音机喇嘛高亢的商店门口,我遇到了一个女生。本来很熟悉,可是经过一个寒假,突然又有了几分陌生;我天天盼着见到她,却想不到这么突然就见了。瘁不及防,语无伦次,还是故作镇定,都记不起来了。震惊的是,仅仅一个寒假,她人瘦了一圈,让人心疼的瘦。没有几句话,她就含泪向我道出原因,而且整个人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我忘了当时向她废话了什么,一定会说点什么,一定言不由衷。她的泪水揉碎了我的心,也吓傻了我的语言。我真笨,当时最该抱抱她。

此处应该有音乐啊,那天,好像四周很安静,并没有《偏偏喜欢你》响起。

5

好多年过去,有几次回大连,有一点时间,我不由自主地走到这个市场。我们破旧的宿舍拆了,这里变成一个新建的居民小区,宿舍对面,本来是一片低矮的居民楼,越过它们,能看到白云山,山那边,就是大海。现在,目之所及,都成为高楼大厦,山遮住了,海风也挡住了。

好像高大上,可是,我总觉得缺了当年的热闹,涂抹的繁华掩不住破败。这里的摊位,当然不存在了,商店也像是没睡醒的人似的,自然再也不会放出什么《偏偏喜欢你》。当年的录音机放出的歌,记得还有《祝你平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心太软》……全城的录音机都在放。

太原街商店过了高尔基路,对面有个小饭店,我经常和一个人去吃饭,经典菜目中有地三鲜。这个饭店早已不在了,这条街早已改头换面。日新月异好,我们总算都成了旧人,旧了就无所谓,不用涂脂抹粉扮新人。讲到吃饭,今天我太太说,她想吃烤鱼。我说,我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结果,懒,让我们只能咂巴咂巴嘴,完后,她去睡觉了。我自己和两只狗在看电视看书,看累了,到处找东西。两只狗崇拜地看着我,等着我嘴边一点残渣余孽。——这就是我们的日子。

这时候,我看微信,有人说陈百强六十岁了,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永远三十五吗?那样,我们都二十岁。风华正茂。

2018年9月9日凌晨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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