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有多长

2018-06-13  本文已影响0人  江南飞燕春叩屋檐

        想要写写姑妈的故事,其实已经想了很久,却一直不敢动笔。我怕我的文字太轻,不足以承载她一生孤独的沉重,我又怕我的文字太悲情,看了的人会对“孤独”二字心生压抑。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写下来,这几乎成了一个执念,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扰乱着我,恍若夏季的蝉鸣,一声紧过一声,一阵紧过一阵,如若不写下来,会排山倒海般将我淹没。于是,我数次迫不及待提起笔来,可当写下几个字后,却又一次次无力地放下纸笔,仿佛心口堵了大石,堵得喘不过气。

        该从哪里开始写呢?我这样问自己。

        姑妈的一生,有着一层传奇的色彩,是孤独给这传奇披上了外衣,也给了我关于“孤独”的最深刻记忆——孤独有多长?

        大概是可以长到依附人的一生吧。

        姑妈姓陈,我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奶奶也姓陈,因为是本家,所以称为姑妈。关于她的故事,多半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小时候听见奶奶讲,什么最苦?黄连最苦喽,你家姑妈的命是比黄连还苦呢。说这句话时候,奶奶浑浊暗淡的眼睛里流露着一种悲情,随着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这口气已经在胸腔憋了很长时间。

        小时候不明白原由,只觉得姑妈无非是一个人住孤单些,无非是房子破旧可怜些罢了。直到长大,才体会到“黄连命”的个中真谛。

                        姑妈没有孩子

        姑妈膝下没有一个孩子。这大概就是她孤独的根结所在,也在很大程度上给她的人生画上了浓浓的悲剧色彩。

        姑妈很小时候就没有了爹妈,被姨孃养大。长大嫁了人,也有过孩子。旁人可能都不敢相信,有过11个,却没有一个长到过四岁。

        奶奶说,姑妈生过九个孩子,都是从出生起就天天哭,开始声音还大,不几天就哭得像小猫儿一样,尖尖细细的,直到断气。后来还跟亲戚家要了两个孩子来养,一个七八个月也夭折了。最后要来的一个男孩是养得最长的孩子,长到了三岁七个月。这孩子在一个雨天发起了高烧。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高烧是致命的。姑妈心焦火辣,寸步不离地守着昏睡的孩子,一天几遍地给孩子灌下所有能用的草药。老天爷大概没有看到姑妈的诚心,最终还是让这个小生命早早走了。

        那个黄昏,一寨子的人都听到了姑妈的恸哭。邻居们全部涌到小小的院子里,小孩子们害怕地躲在大人身后,又忍不住探出脑袋来张望。姑妈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这多年的伤心全部哭出来。她哭诉自己命苦,两岁上没有了爹妈,三十岁上又失了孩子,上无老下无小,孤苦无依;哭诉自己的十一个孩子,个个都爱,个个都是她的命;哭诉老天不长眼不保佑;哭诉自己又不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会像遭报应一样一个孩子都养不活……

        邻居们个个陪着掉眼泪,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十一个孩子啊!岂是寻常人能扛得过去的。

        那年以后,姑妈在孩子的事情上彻底妥协了。她不再打听收养孩子,就静静地和姑父一起

                          姑妈和水果糖

        我没有见过姑妈年轻时候的样子。从我记事起,她就是六十多岁的模样,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瘦小孱弱。只因为我奶奶辈分高,不然按年龄我也应该要叫她奶奶之类。姑妈一个人住在水沟边的茅草屋子里。屋子很矮,光线暗淡。进门有两小隔房间,左边一隔是卧房,靠着土坯墙有张木床,床脚堆着杂物,墙上斜插着手臂粗的一根长木棒,长长短短地挂着几件衣裤。右边一隔正中有个火塘,总有火光跳动着。火塘上架着三角架,旁边放着个小锣锅,几块柴躺在地上。墙面在常年烟熏下已经变成黑色,缝隙上插着几块篾片,挂着黑黑的小蔑箩。

        六七岁的时候,我最喜欢跑去姑妈那里玩。我光着脚丫踩在屋子里凉凉的地面上,站着蹲着都舒服。姑妈也不嫌我吵,乐咪咪地看着我玩。她总是佝偻着腰,穿一套藏青布衣裤,衣服的宽大更让她显得矮小孱弱。终年穿一双黑色布鞋,裤脚总是太长,需要卷起好几褶,漏出里面黑色厚实的袜子。有时候裤脚耷拉在后跟上,我总担心姑妈走路会自己把自己绊跌倒。她佝偻着腰在屋子里走动,我眼神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步伐晃动,在心里暗暗急着她会跌倒。有时候着急了大叫:“姑妈,你的裤脚塌了!”姑妈听见,慢慢回头往脚后跟看,悠悠地说:“啊么儿(老家长辈对晚辈的昵称),姑妈弯不下去啊!”

      我就哒哒跑过去,蹲下去帮她卷起来。姑妈一边叫着我“小乖”,一边伸手从兜兜里掏出一个水果糖来给我。

      90年代初,水果糖是很不错的零食,大人和小孩都爱吃。红纸包着的糖果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一角钱能买五个。

        我笑嘻嘻地接过糖,一看失望了:这个糖肯定已经在兜里揣很久了,红色糖纸破了,漏出微黄透明的糖果来,上面沾着兜底的黑灰。我从小爱干净,见这模样心里就生出嫌弃来,丢了又怕姑妈难堪,就推着说不要了不要了。姑妈不明白我的心思,以为我害羞,又塞过来,苍老干枯的手抓着我的手腕要我接起,直叫拿着拿着。我只好接起。回到家把糖给奶奶看,嘴里叫着,“奶奶,姑妈的糖这种黑黢黢,我不敢吃。”奶奶看看,说:“你姑妈困难,买不起什么零嘴吃食,这个糖肯定是人家给她的,舍不得吃么,装来装去在兜兜里裹脏了,她还给你,也算心疼你呢。”我看着手里的糖果,想想姑妈破破的茅草房子,一角钱五个的水果糖也舍不得买,真是可怜。

                           

                   

童年那些给你讲过故事的人,是最不会忘记的人。

我很幸运,出生在一个无时无刻不浸润温情的家庭,家人之间的相互关爱。

                                姑妈和故事

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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