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也有惰性

端午节那天,Anna邀请我到她家吃午饭,我12点30分到,14点才吃上饭。等待期间,我把弄着一把寄放在她家已有三四个月的雅马哈木质民谣吉他。
那把吉他满是灰尘,我用湿纸巾清洗了两三遍,每张湿纸巾最后都变得黑乎乎的。我弹了弹琴弦,很干涩,只能勉强地找回点手感。弹了几首昔日的练习曲,发现左手指尖上的老茧已爬满了铜绿。
我一点也不怪Anna,而是庆幸自己及时地救回了一把吉他。我只须将这把吉他的六弦换掉,校准音就可以了,简单的清理即可让它重现昔日光彩。要是再过个一年半载,这吉他的琴颈会变形,或者琴码就会剥离面板。到了那时,这吉他就真的只能拿来当摆设了。或许,人们会觉得有点夸张,认为不弹琴的时候,把弦调松不就可以很好地避免吉他变形了吗?那是避免不了的,只能暂时缓解,因为木头已经养成了惰性。
我在工作之余办了个永久免费吉他社,多年来接触了近百把吉他,大概有十把吉他是无法修复的。这些吉他都是因为木头已经变形了,失去了原先应有的弹性。一把经常使用的吉他,它的木头会习惯于手指在六弦不同把位随意切换而产生的随机拉力。而当这把吉他被闲置起来的时候,不管这六弦是松还是紧,它的木头已开始产生了惰性,变形是紧随其后的事了。
记得小时候,爷爷在春耕前两天会唠叨着让几个儿子把家里的锄头、铁铲、斧头等农具放到水里泡一泡。那会儿我是不太懂的,大人说这些农具冬天“睡”了挺久,在水里浸泡浸泡才会“醒”过来。现在想来,我倒是给“醒木”一词产生的由来增加了一个蛮合理的“出处”。
在远古时代,神州的先民已经懂得制作简易的农具,其中以锄头最具代表性。他们选择了木质坚硬的栎树木作为锄头柄,每年开春都会将锄头柄放入渠水里泡个半天。栎木彻底醒过来之后,这一柄锄头便可以一直服役到秋收了。到了第二年开春,为了让栎木能跟锄头再次紧紧咬合,先民又将锄头柄放入了渠水。
木头尚且有惰性,更不用说人了。每次有新人加入咖啡哥吉他社的时候,我常会这样嘚瑟:十几年前,我班有二十多人报名校园吉他社团。半个月后,班上的几位昔日女神先不学了,说怕手指会变形。也有说是自己手太小,大横按学不来,学不了吉他的。一年之后,只剩下五人在学了,三人是我师父,一人是我徒弟。毕业后,师父们偶尔弹弹,徒弟嘛,一直都是新鲜的。工作十年后,学生成了我最好的师父,他们总是问东问西,搞得我的吉他知识越来越系统化了。如今,有点遗憾的是,在所有学吉他的学员里,我还没有找到一双比我小的手。
所以,不管是谁学到一半就退出或者过段时间再继续学,我都是相当理解的,因为在某些领域,我们都是惰性十足的人。比如,常常幻想着自己能有六块腹肌,至今还是一块而已;多年前就在心里唠叨着给亲人朋友多打打电话,至今还在唠叨。
其实,惰性并不可怕,最怕的是“知足”后彻底的“自我放逐”。
3个月前,我买了架钢琴,打算学学五线谱,学学钢琴。好多学生都很高兴地成了我的师父,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买钢琴是出于能免费学钢琴。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有点小小的尴尬了。
“老师,你这都几岁了,这么小的手掌还学钢琴?”她是实验中学的初三学生。
“我年方34,这手掌还是够得着八度的。”
“我小学二年级开始学钢琴,六年级就钢琴十级了。”
“哇呜,太厉害了,太好了,你得多教教我啊!”我真心求教地说。
“不行啊,我都忘了,真的都忘光了,初中三年就没碰过几次钢琴。”她说得很坦诚,这是我最佩服她的地方了。
“你不是过了钢琴十级吗?”我惊讶道。
“是我妈妈压着我学的,我也是打算十级考过就不学了。”
“这不是很可惜吗?”
“没什么可惜的啊,都已经十级了,当时就是为了能以特长生进入实验中学才学钢琴的。”她的表情确实看不出一点可惜的影子,更多是自足和某种程度上的解脱。
就这样,我有了当不成徒弟的经历。身边有好多人钢琴学得很好,最后也都渐渐放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钢琴能坚持学多久,但得挑战一下自己的惰性,也多认识一下自己。惰性真的不可怕了,但我们不可因为它的无法避免而心安理得地失去尝试新事物的勇气。
浅尝辄止是惰性,不尝辄止更是惰性。以后肯定还会有学生家长这样跟我说:“咖啡哥,我想让我孩子学学吉他,又怕他坚持不了,怎么办?”我会这样告诉他: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还可以改学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