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林清玄:人间自此少清欢
2019年1月23日,散文大家林清玄与世长辞。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两年台湾省确实有很多优秀的作家故去,包括李敖、余光中等名家,但还是不曾料到林清玄先生会在六十五岁时就离开我们,我原以为这样精通佛理的老人都能长命百岁,向我们传递跨越世纪的智慧。
但林清玄先生终究还是走了。
我好像前两天跟朋友闲聊时才提到先生,聊到台湾省的作家诗人,我为宝岛文坛许多作家名不副实而痛心,但提到林清玄,我立刻“改头换面”:“林清玄先生写得还是相当不错!”还有一次朋友向我讨教写文章的诀窍,我首先推荐他去读林清玄:“有阅历的成年人学写文章,可以多读读林清玄的文章。”在世的散文大家本就不多,先生走后,文坛便更显得有些冷清了。
我与先生本无直接的渊源,我二人地位悬殊、地域相隔、精神境界也相差甚大,但若要论起我与先生的文章的缘分,又不可谓不深厚。我小学读过先生一篇叫《和时间赛跑》的文章,讲作者小学时外祖母逝世,年幼的他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太阳落山后虽然明日还有太阳,但永远不会是今天的太阳了。于是他决定,与时间赛跑,每天与太阳赶着回家,提前完成以后的作业。这篇文章和另一篇讲人死前回顾一生的文章一起,彻底影响了我生命的轨迹,奠定了我今日的人生观,我从那时起也开始与时间赛跑,和每一天的太阳比拼,因为我知道了,人虽然永远跑不过时间,但还是可以比原来跑得快几步,那几步很小很小,但作用却很大很大。
冀教版课本上还收录了先生的《心田上的百合花开》,偏僻、遥远的山谷断崖上,有一株像杂草一样的百合,它坚信自己是一株百合,但屡屡被周围的杂草嘲笑:“你只是一株野草罢了,就算长成一束百合,在这荒郊野外,你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野百合仍然坚持释放着自己的能量,终于有一天,它盛开了,成了断崖上最美丽的花。百合花一朵又一朵的盛开着,花上留着极深沉的欢喜所结的泪滴,它们仍然努力地开花、结籽,终于开满了整个悬崖。几十年后、无数的人们从各地赶来欣赏百合,触动内心深处那纯净温柔的一角,可无论别人怎么欣赏,满山的百合仍记得第一株百合的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想,我们孩提时读得许许多多文章,正是像野百合,毫不起眼地生长在我们的心田上,这些文章也许早就被我们自己遗忘。可当岁月流逝,我们忙着与时间赛跑,心里的野百合也在默默地开花结籽,终于有一天,我们跑累了停下脚步看看自己,才发现心田里已经长满了盛开的百合。那时我们才明白,不仅是我们吃过的饭、走过的路,还有那些读过的书、看过的文章,才使我们变成今天的自己。后来,我之所以选择把第一本书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正是想向那些孩童时期深深影响了我们的教材和经典致敬。
成年之后,我不仅看了很多先生的书,还下了很多朗读作品慢慢品味,冬天从图书馆走回家的路上,我听《煮雪》,传说寒冷的北极,人一说话就变成雪,只好把雪带回家慢慢煮来听,这雪如何处理、火候或大或小,倒也算得上一门学问。走去上课的时候,我听《生命的化妆》,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化妆如此,写文章也是如此。深夜走在街上散步,我听《温一壶月光下酒》,一个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是最上乘的喝法,倘若再取诗词下酒更是绝佳。喝淡酒读李清照;喝甜酒读柳永;喝烈酒时唱东坡词;若是读陶渊明、李太白,则是浓淡皆宜、狂饮细品皆可。
也许曾有人质疑先生的文学成就,“文似看山不喜平”,林清玄的文章美则美已,但过于单调,成就不高,他既比不过轮椅上的史铁生文章中对命运的深思,也比不过多年雪山当兵的毕淑敏文章中深深的温情。但实际上,林清玄是农民出身,还当过屠夫,毕业后每天坚持写三千字,在三十岁前包揽台湾所有文学奖项,后来与妻子离婚,上山修行佛法,下山后再婚遭受无数非议,还因相貌不出色被读者不喜。尽管如此,先生仍不断写作,不仅是台湾省最高产的作家,销量几千万册,还成为很多人的心灵导师,帮他们走出生活的困境。先生文章的自然通畅,不追求结构转折和情感的大变,绝不是对生活的漠视,而正是他经历人生剧变领悟佛理后,以一颗菩提心处世的身心安顿,所谓人生最美是清欢,正是此味。
我也不必细述先生的生平,称赞先生文学取得的成就,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林清玄有一天一定会死,但我会保持一颗乐观的心。如果晚上会死,早上我还会在写作,我的书会和你们相伴。”作家生命的闪光,并不在于他自己生活的多彩,而是藏在他写的每一本书中,只有你翻开书,才能发现里面的太阳是如此的博大而温暖。对于作家而言,死亡不过是他们生命的终结,而这意味着作品生命新的开始。
谨以此文悼念林清玄先生,感谢先生在读者心田种下的种子,愿一路走好,迷路的云终是归乡。
作家简介:林清玄(1953年-2019年1月23日),中国台湾省高雄人,当代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学者。笔名有秦情、林漓、林大悲等,1973年开始创作散文。1979年起连续7次获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优秀奖和报导文学优等奖、台湾报纸副刊专栏金鼎奖等。他的散文文笔流畅清新,表现了醇厚浪漫的情感,在平易中有着感人的力量。作品有散文集《莲花开落》《冷月钟笛》《温一壶月光下酒》《鸳鸯香炉》《金色印象》《白雪少年》《桃花心木》《在梦的远方》《在云上》《用岁月在莲上写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