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贴上灰衣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小说参加月•微型小说第十期：野百合也有春天主题人物创作之搬砖人。
2003年的夏天，没有一阵风，一辆旧摩托车和一辆旧自行车停在旧楼前。他边喘气边拍着自己身上的灰，看着埋在墙上的最后一块大砖，心里不是滋味。他跟着他的师父老刘半年了，贴砖的活，老刘始终不让他干，但搬砖的活，始终都是他干。已经搬完十块砖，他那酸麻的手臂往下坠，又是一阵喘气，手扶着墙，灰尘从手上爬到衣服上，原本灰色的衣服瞧上去更加灰。
太阳快下山咯，再不回家，病在床上的老母亲又该担心了。他深呼出一口气，喝完瓶中的最后一口水，重新戴上手套，紧拽着那块大砖往上提。
800×800的大砖，五层楼高，没有电梯，真要命。他埋怨着，腰感到一股刺疼，调节呼吸，一步一步往上爬。
爬到三楼时，他又一阵喘气，才二十出头，怎么搬了十几块砖就累得不行。他想不通，平日里干得活儿也不少，比如插秧、放牛和扛几十斤的米上楼顶等等。许是因为夏季，收割的季节没到，只干着放牛这等类似的悠闲活，疏于锻炼。
半年前，他老娘病了，他不得不找份工作填医药费。他擦着额头的汗水，为了钱，他不得不低头。可这个月的工钱已经迟了十天，原本是15号发的工钱，现在都25号了。不知道师父那头有没有钱，他老娘的药吃钱吃得紧。他无奈，深呼吸 ，又拽着砖往上提，一步又一步 ，汗水早湿透衣服。
天热得很，将近黄昏，比中午好了许多。眼看快到五楼了，他听到师父打电话的声音。
老刘在电话那头说：“陈总呀，我们这一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嘞。”他听到这句话时，力气好像被吸光了，放下砖，手扶着墙喘气。
电话挂了 ，是老刘的叹气声。他不信老刘没有存款，拽着砖提进房内，大厅的砖还差一排贴完，老刘举起锤子敲着刚铺好的砖。砖贴得很整齐，所有砖缝的间隙几乎一致。他把砖放在墙边，说：“师父，俺家里穷，这个月的工资都拖好久了，你能先支付一点，给俺老娘看病吗？”
“我都没拿到钱，你急啥嘞？”老刘敲砖的力度比先前重了些。
“我，急用。”他说，甩着手臂，汗水顺着滑下来。
“小李呀，师父平日里待你如何？”老刘放下锤子，从地上拿起矿泉水。
“自然是好，可是俺老娘病得严重……”
“谁家都有苦，我也不例外。”老刘喝完一口水，说，“你先回去，我晚上去催催陈总。”
“那快点嘛，都拖十天了。”他叹气，但又无能为力。
“好，我尽力。”老刘说 。
他擦完额头的汗水，外面的天快黑了。夜晚来临之前才透来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一股未散完的热气。他下楼，骑着那辆生锈的自行车往家里赶。
一个小时过后，听见村里的狗吠声。路灯亮起，炊烟飘在空中，他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不自觉地饿了起来。
快到家里，牛叫了几声，似乎听懂他的脚步声。他来到门前的草垛上，看着拴好的老黄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朝牛笑了，说：“阿黄，俺回来了。”牛用尾巴驱赶着蚊子，他看成牛在欢迎他。
老李头弓着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他，说：“回来了。”
他说：“嗯，回来了。”
“快吃饭。”老李头喊道。
“好。”他走进屋，看向老李头，“爹，俺娘吃饭了没？”
“她疼得睡着了，就让她睡会吧，这病累人。”老李头说。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他娘睡下的房间，看到她睡下才松了一口气。
老李头端出一碗青菜和一碗鸡蛋，说：“吃吧。”
他点头，去拿碗和筷子，坐下来。
他吃了两口，就听见他老娘的呻吟声。医生说，这是腰椎间盘突出症，得吃药恢复神经。他记下了，所以找了份工作。他放下筷子，老李头说：“我去看看，你吃饭。”他难以下咽，夹起一条青菜往嘴里塞。
牛叫了几声，一辆摩托车驶过。他听见声音，和他师父摩托车的声音几乎一致。可他老娘疼得叫出声，他便站起来往房间里赶。
老旧的瓦房，瓦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先前给过一个地址给他师父，可他师父一直没来过他家。他心想，应该不会是他师父，便走到他娘身旁。他娘疼得哭了起来，他摸着老娘的手，眼泪也掉下来。屋里的红砖缝隙没有完全填满，哭声传出来。
摩托车“呜”的一声响，巷子里尽是狗吠声。
第二天早晨，老李头去放牛了，院子里只剩下他在擦洗着自行车。一辆摩擦车驶过他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师父老刘。
老刘的脸青了一块，拿出一个黑色袋子走进来，喊：“小李。”
“在。”他放下抹布，听到是师父的声音，起身走出去。
老刘身着黑色的短袖，站在阳光底下，一层灰落下来。
“师父，你的脸。”他看到老刘的脸青了，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给你发工资了。”老刘把黑色袋子递给他，说，“上个月有高温补贴三百块钱，一共三千三，你收着。”
“好，多谢师父。”他拽着黑色袋子。
他老娘的房间又冒出一阵哀嚎声。老刘叹气，说：“今天给你放一天假，照顾好你娘。”
“好。”他笑了，把黑色袋子拽得更紧。
老刘走出门，骑上摩托车，行驶了一段路，停下，给陈总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
老刘说：“陈总，昨晚俺喝多了，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跟俺一般计较。”
“你丫的敢打我，你这个月工资扣完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吼声，老刘想接着说，电话却挂断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