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外比明天先来,我才懂什么是生活
1
今天晚上刷微信,看到有新的好友申请。国内已经凌晨两点多,我在想会是谁呢,半夜不睡觉。
“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之前在网上提问的熊熊。”
脑子里飞速过了一圈,网瘾少女每天在网上看很多东西,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问她怎么还不睡。
“我妈妈报病危了,我从学校回来了,这几天一直在医院..."
我给了她一串拥抱,问她你妈妈怎么了。
她给我发了一个截图,是我曾经写给她的一篇长留言。
一年前有个女孩在网上提问,说她马上十八岁生日,妈妈却得了重病。她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到她的问题,想到了十年前,我快十八岁的时候,外婆也得了癌症,死在我高考前几天,六月就是我的生日。我却没了世界上我最爱的外婆。
人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才能过完这一生。
我给她加油,说妈妈一定会挺过去的。
”已经转移到脑部,脑损伤已经不可逆...妈妈好像已经不行了,所以他们就把我叫回来了。“
我平时有很多很多的话说不完,直面生命最无助的时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着屏幕,我想抱抱她,有谁可以承担失去妈妈的痛苦。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跟我说会坚强,”因为还有好多事要办。“
我从小善于隐藏自己情绪,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看到她我想到了那种成熟和懂事超出自己年龄的早熟小孩。在这背后现实一定给了她冰冷刺骨的一课:哭闹没有用。
我翻到了一年多前的留言,她说,
”姐姐,这个冬天好冷啊...但我一定能等到来年三四月份开春的时候“
现在五月了,樱花开了又落。你等到了春天,春天要带走你最爱的人,你以后会恨这个春天吗?
2
小女孩去年留言里跟我说,她会去打工,赚钱,给妈妈买靶向药,这样就不用化疗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也生活中在随时都会失去父亲的恐惧里。我去上课之前,惴惴不安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爸爸,想着我回家的时候他还会在吗?
很多次半夜他和我妈瞒着我们去医院急救。我看着他日渐消瘦,形容枯槁。那种痛苦让我瞬间长大,可惜我只有十二岁,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连恐惧和悲伤都要藏好,装出一个快乐小孩的样子,因为我还有弟弟,如果有一天我爸不在了,我带着他去要饭也不能放弃。
当死神走近,我变得警醒又冷静。未来不可预知,他也许看得到我上高中吧,能支撑到我考大学吗?我当时是个弱不经风的豆芽菜,老照片里的我有点哀伤。
像遭遇了哈利波特害怕的摄魂怪,和死亡对视,它吸走了我所有的乐趣,仿佛这个世界再也不值得留恋。
曾经我是一个爱笑爱闹天天和男生打架的小淘气。安静,不爱说话,是后来同学对我的评价。上了高中之后,班主任担心我太孤僻自闭,找爱唱爱跳的女孩做我的同桌帮助我...
这些我都不需要。
人类的悲伤并不相通。我的悲伤不是一个叽叽喳喳的肤浅女同桌可以治愈,她失去妈妈的悲伤,也不是我一锅老鸡汤可以温暖。
五月繁花,她要面对最长久的告别。我说不出任何话,只有在异国他乡,幸好有时差我没睡,可以在深夜陪她说说话。
我跟她说,汶川的地震的时候我看着电视新闻忍不住的哭。我爸问我,”要是你妈我们都被埋了怎么办。“
”我会把好好活下去,把你们那一份也活好。“
我爸看着我,眼睛里有点亮光,没有说话。
”把她的那一份人生活好,我记住啦。“
夜深了我让她早点休息,此时我希望有一个枕头一床被窝让她安然入眠。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3
突然很想我妈。
如果有一天我也要跟她告别,该怎么办。
年纪马上要从三开始算,母亲也缓缓走向老年。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固定流程,而日常的琐碎总会让我以为这一天很远。
当我认真的时间计较起来,发现时间这个无情的贼,已经偷走了我手里好多光阴。
我曾不止一次的感觉到过死亡的靠近。
24岁那年怎么也治不好的肿瘤,医生会诊再会诊,最后把我转到专家那边。
”是良性还是恶性,动手术切开之前我真的不能告诉您。“
像圣诞老人一样和蔼的医生老伯伯微笑着安慰我,在我腿上用记号笔画出明天要切开的部位。
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呀。
我以为只是小伤,虽然有点麻烦,总归会好的。
那天晚上我坐在厨房,不想吃饭也不想动。洗澡要小心,不能把记号洗掉,明天电刀会划破我的皮肤,微型摄像头会钻进我的筋骨。
全麻是什么样的?我会害怕么?还是会在中途醒来?
男朋友神秘兮兮的跟我说,
”速速,你知道吗,做全麻的人灵魂有可能会出窍...“
我打了他几下,逗逼不分场合,我已经快哭出来了你还在嘻嘻哈哈。
他揉着脑袋,用无辜的小眼睛看着我说,
”我是想告诉你,明天我会在外面等你,如果你的灵魂飘出了你的身体,千万不要害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我说不出话来,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决定要嫁给他了吧。
德国医院的手术室非常安静,闲杂人等根本进不去。护工推着我开了一道又一道的门,房间里有点暗,干净到寒冷。
最疼的一瞬间就是粗粗的预埋针管扎进手背,护士小姐姐摁着针头在我血管里左右寻找,我痛得呲牙咧嘴又忍住不要表现出来怕她尴尬。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跟我说,”很疼吧。“
我笑着摇摇头说。”不疼没事。“
圣诞老人医生伯伯来了,带着一堆助手。黑人医生递给我一个口罩接头的管子让我吸一口气,我说这是什么?
吸完那口气,只听见护士姐姐说了一句,
”想想你要去美美的度假。。“
4
等我醒来,我怎么穿着5欧元在柏林买的短袖。之前明明没穿啊。
男朋友站在旁边用手机拍我,
”我帮你拍视频发给你弟弟啦。“
”哦,我的衣服..."
"嘿嘿嘿,之前他们把你转移回病床的时候你露点了,你好傻啊,是我帮你穿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哪有,我在外面等了你三个多小时,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我的腿没有知觉,掀开被子,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几根管子导出来血,用几个大瓶子收集着。看到暗红浓稠的血好难受。
头晕无力,很虚弱。手背上预留的一直顶着我的皮肉很有存在感,问了护士小姐姐,说不可以拔掉。
想到我妈他们在家里可能很担心我,我马上拨通了电话。其实我好累啊,想睡觉,坚持着跟他们聊了很久。原来这样对全麻后的清醒有帮助。
我跟护工大叔说想上卫生间,他递给我一副拐杖。
好吧。
第一次使用,不太会用力呢。
我一边适应拐杖,一边得瑟:我真牛逼,手术完几个小时老子就可以自己下地去卫生间。
帅不过三秒,低头看到腿上坠着的一串瓶子,里面的血有点凝固起来,好恶心,一阵头晕。
我眼前一黑,松开了拐杖,旁边的护工大叔一把抱住我说,”哎哎,你别倒啊..."
那一刻我有点想把自己摔死,或者最好把伤口再摔坏。我是个任性到不行的人,脾气来了自己都打。我气自己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上个卫生间都要倒在半路,不如死了算了。
这种艰难的时刻经历的太多了。
手术之前一瘸一拐的去上课,每一步都钻心的疼。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缩起有毛病的腿跳几步,跳不动了挪一挪。挪不动了,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再走。
手术前的一星期,我考完了两门很难的考试。竟然还都通过了。
深夜坐在灯下复习,腿上像是被车压过一样炸裂的疼。我不管,痛到习惯了,会以为痛是一种错觉。就像日子过的太苦,习以为常,感觉不到苦涩。
5
出院了男朋友把我接回了家。
康复很慢,我如愿坐上了轮椅。小时候韩剧女主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可惜生活是自己的,我的柔弱没有观众。没有人为我流泪,也没有人为我叫好。平时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简直愚不可及,大家忙着在自己的圈子里打转,根本不会停下来看你在干什么。
轮椅是男朋友从他妈妈那边借来的,那个秋天,我带着他,他带着狗,我们仨一起在他童年玩耍的森林边上散步。
狗狗很乖,从他14岁养起,养了十几年像家人一样。我把它的绳子绑在我的轮椅上,滑不动的时候会让它偷偷拉我一段。
男朋友变得很绅士,每天陪我去康复,换药,细心照料我的饮食起居。
他安排他妈妈多买些好吃的。德国人对好吃的一定有什么误解,中国人会炖各种大补汤,我在她家储藏室发现了几柜子巧克力饼干小点心。。。
他妈妈每天帮我洗好所有的衣物,甚至内衣裤和袜子,烘干了折好放在我床头。我问他,不是让你洗的吗,怎么给你妈了。他坏坏一笑。
曾经我以为一个人在德国做手术会很惨,没有人照顾我,我会像路上要饭的乞丐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哈哈哈哈。苦情大戏看太多。
我很怀念那个秋天。
看着心上人从小长大的乡村,天空高远蔚蓝,远处的森林和田野勾勒出静谧的地平线。村庄里长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小别墅,像童话小屋一样,都配了花草如茵的小院子。
院子门口通常有果树,树下放着精致藤椅,路灯也安静的站在一旁,晚上会散开温柔的橘光。白天琉璃瓦和蓝天呼应,傍晚夕阳和逐渐亮起来的窗户玩起了捉迷藏。隔壁邻居的小楼传来手风琴的歌声。
夜里不能站在院子里,月亮的光会照亮孤单的秋千,天上的星星拖着尾巴在跑,我会忍不住想在外面坐一整晚。我和男朋友在屋里看着电视,说笑打闹,等在门外的狗狗听到动静,会自己开门跳上床求组队,我们再把它扔出去一点狗粮都不给它吃。
他每天都推着我去外面晒太阳吹风。村子里的弯曲小道被金黄的树叶覆盖,只留下他的脚印,狗狗的爪子和我的车辙。弯弯曲曲,歪歪扭扭。是他懒散的步伐,是狗狗的蹦跳,也是我的举步维艰。
有的人平平无奇,有点傻,说话也不好听。如果不是遇到一些波折,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爱情长什么样。人生路,道阻且长。如果只盯着那些阴冷和痛苦,怎么走得完。
6
两个星期之后我站起来了。
我记得还在医院的时候,他陪我下楼走动,我们靠着医院的小树林聊天,有几个同样缺胳膊儿少腿儿的阿姨在抽烟。
短暂的放风时间,他默默扶着我,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心疼,只有无尽的逗逼。每天来病房就像春游,乐呵呵的问我今天挨了几针爽不爽。
绝口不提的是,他每天换几趟车来看我,火车取消的雨夜他怎么回家。他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带着一束花,或者一杯热茶。
他也不告诉我,为了照顾我他考试也不去了。事后轻描淡写的提到,我问他怎么没去考试,他说,
”哎呀考试管他呢,不重要,你不是在医院吗,我要去看你呀。“
天天熬着出院,回家了之后又感到空虚。我好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呀。如果有人每天把我当小公主一样宠着,住院也没那么无聊。小时候打预防针,只要挨了一针之后有那颗小白糖我就敢英勇赴死。
出院前领了一堆注射器,长长的针头要自己扎进肚皮,慢慢的推针水。看着就肉疼!
护士大叔把针水和药交给我,我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卧槽这么大一堆都要打完吗?
“你不能扔了哦,不打完这些针水,你会死的。”
呵呵,一本正经的吓唬我。
像一只小白鼠一样被虐了那么久,什么电流治疗,什么乱七八糟我叫不来名字的设备都试用了一边,扎针扎到麻木,幽闭空间恐惧症要被核磁共振治好了,一个人在舱里害怕就默默唱国歌...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这个鬼东西长得像棺材,声音还那么大,我一分钟都不想待在里面。
手术完了第二天医生来查房,他说,“您的结果很好,是良性的,完全没问题。”
他后来每次来查房都夸我恢复的好,不止一次的给我解释我的特殊性。圣诞老人医生伯伯是远近闻名的专家,普通的医生每次给我看病都露出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吓得我寝食难安。
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啊。
7
从此以后我变了一个人。
再也没有什么执念,除了健康,我要很多很多的快乐来弥补。
我坐在阳台晒着太阳看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天。不去想未来,也不去想过去,只想做一天快乐的傻子。
要么坐在厨房里听广播,慢慢的喝咖啡煮牛奶玩手机刷剧。
想起那些熬夜苦读的过去,心疼被透支的身体。更心酸的,即使拼上了残次品一般的身体,也不过是一只蚂蚁,命运的车轮随时都可以把一切清零。
那么我在追求的是什么?我得到了什么?
人生和人性一样经不起拷问。再问我要抑郁了。既然还有机会重新开始,那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这些事情都不给家人讲,一场虚惊。
不止一次的想,我有多幸运。如果我不在德国读书,没有那么给力的医保,也许我要众筹捐款,对着镜头哭着说我想活下去,然后把自己的惨象一览无余的摆出来任君观赏。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15岁的时候高一,有一篇课文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我感叹怎么会有人那么倒霉,21岁就要永远坐在轮椅上。
直到我也坐了轮椅,靠着拐杖走了那么远的路,我才相信命运是随机的。
计划被随意的打乱,生活不理会我为此默默努力了多久。他想怎样就怎样。
当我把求医的经历分享出来之后,有人私信我。他说,“小姐姐约不约?”
我刚想问候他全家然后拉黑的时候,他把他的病情跟我说了。北京的医生让他尽快截肢保命,他看我在德国保住了腿,所以想了解这边的情况。
同样是90后,不敢想手机那头是怎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男孩。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他,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沉寂了很久之后,我再去找他。
回答我的是他的女朋友萌萌,说这个号本来也是她的。
“他截肢了..."
我腿上有丑陋的伤疤,听她说完,我下肢一阵寒冷,差点也保不住了啊。
8
还有一个女孩,微博上有几天她的状态很焦虑,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了。
问她,她说弟弟生病,很严重,马上要高考。本来可以冲刺上海最好的那两所学习,现在一场大病,悬。她弟弟很难过。
发来照片,是个可爱的大男孩。姐弟俩开心的吃火锅,简单温馨的画面背后,伤口在流血。
生活是一直都这么艰难吗?
她耐心的照顾着弟弟,把自己的事情一推再推。其实她也只有20岁。
我以为只有我这么倒霉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有人和我一样在挣扎着活下去,疾病,贫困,意外,都没有办法打败一个人的要获得幸福的意志和决心。
人很脆弱,但是命运巨轮撞上礁石的时候,潜在的能力会爆发。
所以《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拼死也要拖回那条大鱼,哪怕一路艰难险阻,最后只剩一架鱼骨,他一无所获。空荡荡的巨大鱼骨架,是他的勋章。
后来那个美丽的女孩说,弟弟的病情在手术后稳定下来了,她马上也要去美国实习,一边工作一边学英语。以后想做国际航班的空姐。
她给我看她的老家,美丽的黄土高坡,破败的窑洞,她有西北女孩粗狂的美,出身农村又怎样?到了大学把想学的都学了,出落得优雅大方,想出国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去做到。她可爱的学霸弟弟也是,我想他肯定可以考上心仪的大学。
9
忍不住再问一次,生活真的一直都这么艰难吗?
深夜里告诉我她妈妈可能要不行的女孩,在最难过的时候坚持着和爸爸一起面对。
人生里有很多苦,没有人可以安慰,除了自己一点一点的吃下去,把它们都消化,默默等待明天的太阳。
因为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所以才会更珍惜今天幸福安康的每一秒。
这漫长的人生常常让我觉得空虚和苦恼。在生死面前,一切的烦恼又那么的微不足道。
一万年太长,只争朝夕。
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会怎样回顾这一生?用这个问题来衡量我现在生活状态,答案只有愚蠢两个字。
明明是个平庸的人,却一天天过的很折磨。
还要浪费多少时间,才能把这大好的青春造作完?多少人在为明天苦苦挣扎,而我却浪费着一个又一个的明天。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她说,会把妈妈的那一份活好。
我默默的祝福她,希望小姑娘以后的生活一切顺遂,风雨有人陪,喜乐有人说。也祝福每一个在生活里勇敢前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