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孤独是我永远无法走近的心门

那些年我们教过的小孩（1）

Vicky是我最早认识的留守儿童，从2岁起，父母就把她丢给了阿嫲，夫妻双双跑到遥远的俄罗斯卖鞋袜。

父亲母亲的功能长期失效，似乎没有让Vicky的人格行为出现明显的偏差，反倒是我不能释怀，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个生命的诞生都留不住他们到俄罗斯赚外汇的吸力，这样的父母得有多残忍；我耿耿于怀，一直对他们都很恼火。

没有让Vicky变坏的原因，其一，应该归功于良好的基因，其二，是阿嫲曾经作为护士长的知识和经验让她把小孩养得很好，吃什么吃多少，都很有讲究。孩子在8岁前，从来没有去过肯德基麦当劳，直到父母在她二年级回来探视时，破坏了阿嫲立下的规则。孩子学习事上也是阿嫲一手包揽，钢琴，舞蹈，演讲等等，倾其所有，就是不能让她成为闲人。

Vicky最被阿嫲称道就是上幼儿园时就有阅读报章的能力，在家长群里引发议论，让人啧啧称奇。

小姑娘从小惹人怜爱，毫无顾忌的放胆唱歌，诗兴大发便吟诗作乐，只要她演讲说故事，喧嚷吵闹立时安静下来。

神经很大条，大辣辣个性的小Vicky想往哪里钻就往那里钻，桌椅底下，教室地板，想躺就躺想坐就坐，随心随性，没有野心，乐颠乐颠沉醉于自我的世界里。

一年级时很执拗的跟我争论，学校老师不是这么教，她老师是伟光正，永远不会错，而我，只好等着她长大，自己明白过来吧。

她是唯一一个唯一一次让我为了赛事与主办当局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孩子。多年以后，她被保送进入国内一所知名学府学习外语系英语专业，这算是对我教她英语的回报吧。她的阿嫲在前不久给我发来这么一则短信：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们和小孩的帮助与照顾，尤其是在我对孩子的教育上最无助的时候您帮我接到您那住吃，使孩子叛逆期很好过度才有今天，打心底谢谢您，很想登门拜访总怕打扰您的时间……”

多年以来我们一直维持很好的关系。当她把小Vicky交给我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信任的重量，一如以往她可以自如的进入我家，把大把大把的鸡鸭猪，鱼虾菜和没吃过的土产往我没有电梯的八楼家里送来一样，我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我们都起到安抚对方的作用，更何况，她的儿子，也是Vicky的爸爸年龄与我相当。

诚然，我真是把这孩子当成自家的了；在她参加的所有英语竞赛中，无论校际赛，市际赛，省赛事，我们都一起经历所有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以及我对她的所有苛刻要求。

她边背边哭，边玩边笑，有时候气得七孔冒烟，但任何时刻都可以从新再来，有时候伪装成大人的样子和我争辩抬扛，但无时无刻又听命于我的教导。真是累了的时候，她不管不顾的倒头就睡，捉起食物就往嘴里送，训练难度一再加大，我发现这个孩子的可塑性强，专心程度够，心地柔软而开放，她的英语说得悦耳而动听。第一次我有着深深的遗憾，这孩子不是自家的。但又如何？毕竟，我在她12岁以前，成全了她一次出彩的生命。

至今，我仍不时的想起一次和她的对话：

“……我一点都不帅，人矮，又丑……”我不经意的埋怨。

“……但是，你心地善良呀！”她立刻做出反应，严肃给予我肯定。那时候她上三年级。这是我美好记忆中最暖心的一桩。

然而，在她上6年级的时候，或许厌学，或许思想起了波澜，她跟随其他同学起哄，反抗，制造敌对，虽然理解这个年龄孩子的情绪性表现，我还是不解，心里难过的要死。总是纳闷，親密就衍生伤害，希望烙下失望，为什么孩子与我渐行渐远？为什么总摸不透孩子的心思？她对现实有什么不满？我急于走近孩子的心房。

理想家庭的画像根植于每个人的心：和谐的气氛且相爱的一家人，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爸爸，委婉温柔，善解人意的妈妈，孩子乖巧听话，彬彬有礼，和和美美的一家子，抱呀抱，亲呀亲，亲亲宝贝，我们永远在一起！

现实里？做一顿饭给孩子吃都很难。有没有这样无条件，牺牲的爱？如果没有，为什么我们要求孩子完美？暴风雨来临前，聪明的孩子，他们澎湃汹涌的心思会不会想，想当初，也是没有我的允许被你们生下来的，生下来之后，却又把我抛来丢去，为什么？

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对父女的相见相处场景。

镜头回到Vicky念二年级的时候，我坐车厢内，所有细微的肢体语言被我一览无余。爸爸蹲下身为小Vicky系鞋带，似是慈祥，但拘泥，小孩总低头不语，似是害羞，又有些许胆怯，在那几分钟内，他们竟然没有对视，身体和身体的距离很远，一个急于表现，一个害怕领受，荒诞的隔阂，空乏的爱意，疏离的淡漠，久久让我忧伤。

妈妈在Vicky念高二时回来，说是一起和孩子迎战高考，是弥补挽救？是忧伤痛悔？爸爸回来一阵，待在家里说是受不了，和孩子相处，冲突不断，明枪暗战，大大小小的战役统统都来。

他们俨然已经忘了，孩子已经割断脐带，在精神，心灵和心理离开他们，而且越走越远。凡学校假期，Vicky一定远游，独立独行，独来独往，才上初中就去了俄罗斯，美国，澳大利亚，稍大一点，又去了迪拜，现在，在台湾做交换生，再有两年就本科毕业了。

我不知道，她还要飘多久飘多远，她的心有没有归航。

小时候她很迷恋“家有儿女”这部剧，自己偷偷在网上订购，别人要钱时，把她阿嫲吓得不轻，了不得，她才念四年级吧。电视剧里的刘星小雪什么什么什么的，都是瞎闹腾，她不高兴我伤害了她的偶像。或真情或假意，或缥缈无定，或捕风捉影，似乎满足了父母从小不在身边的缺憾，想象一切的美好，原来都是在电视剧里。

孤独，是我永远无法走近你的心房，只不过，孩子，你不要走太远，让我找不着你，因为我会牵挂你，念想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