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傅 3
1990年1月
广玉兰花他走路的时候总是喜欢反操着双手,两眼往下垂着,始终盯着地面上。人家就笑着问他:“是不是盯着地上,看有没有别人掉下的钱币?”。做完了活,或者活儿做到一半休息的时候,他坐在钳工专用的高脚凳子上,脸上毫无神色,两眼微微向外突出,目光呆滞地盯着桌子或者是其他的地方。良久以后,他的嘴巴稍微牵动了一下,仿佛在嘀咕着什么,接着一缕隐秘的微笑渐渐出现在他的面颊。
有时候他坐在那儿,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懊恼的事,或者是不称心的事儿,他的脸上顷刻涌起一堆乌云,内心的雷电都聚集在那里,正在酝酿一场大爆发。他满面怒容,两眼虎虎地盯着桌上某个地方,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妈的X!”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几个女人乐坏了,交头接耳地“咯咯”笑起来,“又发神经病了!”她们低声说。那个泼辣的女人G放声笑起来:“喂,陆。你的面孔现在是多云转阴,马上就要下雷雨了,是吗?”陆这时仿佛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显得有点尴尬,不过他害怕她们那些刀子嘴,因此他不敢发足,只是朝她谦卑地笑了笑。
苏州工业园区车间里的那些厉害的人,他一个不敢惹。人家奚落他的时候,他只能忍声吞气地不作声。即使在背后他也不敢发作,只是骂几句太平山门罢了。然而遇到有些老实的、和气的人,他的态度马上就截然不同了。有时他会大打出手,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那样:他紧绷着铁青的面孔,脸上的肌肉在紧张地颤动着,太阳穴上的静脉也明显的爆起来,那副凶相仿佛要将对方吞掉似的。“妈的X!”他一边高声咒骂,一边冲上去,他嘴里一迭连声地骂着,不给对方还嘴的机会。同时他歇斯底里地用手指对着人家的鼻尖戳着,好像他的手指是刀剑似的。
有一次我走开了一会儿,回来后他当着众人的面,铁青着脸,露出狰狞的面容,气势汹汹地说:“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你半天了,都没找到?”他那副凶相毕露的样子使我顿时感受到了侮辱,我怒火中烧。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厉声说道:“你敢再说一遍!”这时我的右手正握着一把小铁锤。他转过身来,怔了一下,又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想怎么样?”这时他的声音变得空虚了,脸上的怒容退掉了许多。我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以后我调到科室里去了,而他还在车间里。我们难得遇到了,偶尔遇到,他也就笑嘻嘻地同我打个招呼。有时他在办公室见到我,和我敷衍几句,态度相当谦逊,甚至有点奉承的意味了。
苏州工业园区两年以后,陆也调到科室里,专门搞职工培训。那时正在搞“双补”工作,就是要求每个职工都达到相当于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并扫除极个别人的文盲。陆既负责培训工作,又兼教语文课。学员们都知道他是个官迷,因此都叫他“校长”。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学校,那只是个空头校长。
在他教课期间,学员们对他的印象坏极了(当然,也滑稽极了)。有些人说:“这个人像煞有介事!他总是板着面孔上课,样样事情都要管头管脚的,其实我们毕竟是工人,都是同事。上课只是应付的,有什么值得他神气活现的!”又有人说:“他上课只会照科宣读,从来没有自己发挥的。而且他把我们当成小学生、笨伯。有些明明很简单的东西,他却翻来覆去地老是那两句话,唯恐人家听不懂,真是腻得很呢!”
学员们同其他两个老师都相处得很好,他们不但讲得道理清晰、水平高,而且也尊重学员,大家本来就是同事嘛!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挺“大路”的。可是陆看到学员们都很尊重另外两个老师,而称呼他“校长”的时候,却带着明显的轻谩和戏弄。因此他对那两个老师心怀嫉妒,闷闷不乐。
苏州工业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