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昌九曲亭记-苏辙
子瞻迁于齐安,庐于江上。 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陁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西曰西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隐蔽松枥,萧然绝俗,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乘渔舟,乱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酌酒相劳。意适忘反,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子瞻被贬到齐安(今湖北黄冈)后,他的家就住在江边。齐安没有什么名山,可是长江南岸武昌(今鄂州)的群山,连绵起伏,山谷非常幽深,其中有寺庙、僧舍,西边的叫西山寺,东边的叫寒溪寺。它们紧靠着山梁,面朝山沟,被茂密的松树枥树丛所隐蔽,其中寂寞、清静、恍然绝世,听不到车马的喧嚣,看不见人的足迹。每当风停了,太阳出来的时候,江面波平浪静,子瞻就拄着拐杖,带上酒,驾着渔舟,到江南去。山中有几个人,待客热情,都爱好游玩,听说子瞻到来,急忙裹着头巾,笑着出来迎接他,然后一起去游玩,一直走到深山尽处,大家都很疲惫了,他们扫去落叶,席地而坐,大家举起酒杯,互相问候,玩得非常开心,都忘记了回家,常常在山上夜宿。因为过着这样惬意的生活,子瞻在齐安住了三年,没觉得时间有多长。
苏辙在苏轼被贬黄州期间,去看望过哥哥,两人游九曲亭,作此文。第一段写九曲亭所在的位置,群山环抱,林深之处,写了哥哥苏轼经常徒步入山的逍遥,其实被贬之后,得以看大江大山,脱离开人与人的倾轧,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世界上人的性情千百种,有些人一有时间喜欢开party,喜欢凑一桌麻将,喜欢与人对话。而有另一些人可能更喜欢独处,喜欢跑到山头上吹吹风都很自在惬意。每个人都有自己喜好。没有哪一种更好,适意最好。我不用想,属于第二种人,哪怕只去海边一个人坐一会儿,也能满心欢喜回家。
然将适西山,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小平。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有废亭焉,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众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邪?”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
可是要到西山去时,必须经过青松翠柏之间,还要走弯弯曲曲的羊肠山路,才能到达平坦的地方,游人到了这里一定要休息一会儿。人们倚靠在奇形怪状的石头上,在大树的树荫下休息,向下可俯视滚滚大江,向上可以看到巍巍高山,小溪幽谷就在旁边,还有风云变化和树林山脚的阴面和阳面的景像,都展现在人们面前。这里还有一座破旧的亭子,它的遗址非常狭小,不能容纳游人。亭子旁长着几十棵古树,树干很粗壮、千尺之高,不能够用刀斧来砍伐。子瞻每次到了树下,就成天在观察它们。一天,来了一阵暴风雷雨,其中一棵古木被连根拔起,子瞻趁机把长树的地方开辟出来,亭子的地基扩大了。子瞻与朋友们进山看了看,笑着说:“这大概是上天想成全我们重修亭台的愿望吧?”一座新亭子就开始修建了。亭子建成后,西山的胜景终于完备了。子瞻非常高兴。
从这一段看出苏辙文采,描写的景色美不胜收,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皆效于左右。半山腰的整个视角,背后怪石,荫荫茂盛的树木,俯视是滚滚江水,仰望山峰俊秀,旁边溪谷里野花便开,天上风起云涌,山的向阳面阳光和云朵的阴影一起洒下,山阴面是一成不变的。
曾经爬过这边的一个国家公园,坐在山石上,俯瞰群山,就是这样的场景,阴晴明灭,云动影随,向阳的山面云影一起涌动,当然没有苏辙描写中的茂密,而是满眼辽阔。
而苏轼呢,整天对着几棵大树,他想扩建九曲亭,可是又不忍心破坏那百年大树,他不仅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而是珍视万物生灵,如孩童一般,这就是45岁的苏东坡。在他眼里没有坏人,也没有因为人的私心该被砍伐的古木。
终于上天圆了他的心愿,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将其中一棵连根拔起,可以想象苏东坡在一个清晨看到这样的景象有多欣喜若狂。其实我总觉得苏轼运气一直很好,他的父亲因为久试不第,回家闭门读书,一读十年,陪伴他和苏辙整个学习生涯。
一个优秀父亲的朝夕相伴,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最大的幸事,不仅是感情上,更是对他们人生方向的指导。母亲总是在意更多吃穿住行,而父亲更多能给予人生精神上的影响。
然后苏轼有贤妻,不止一个,是三个!王弗不用说了,不仅两情相悦还聪明机灵,比苏轼更通人情世故。王闰之无条件的支持他,敬佩他。王朝云红颜知己,可吟诗作对,陪伴晚年。
最重要的他还有兄弟兼知己的弟弟苏辙,内敛稳重,重情重义,每当他那恣意洒脱后闯了祸,帮他擦屁股的都是弟弟。屡次被贬,路途上没钱找弟弟,每次苏辙二话不说,就算拮据的养活自己家十几口人,也能筹到钱接济他的哥哥。要知道苏辙32岁就有十个孩子了。
看苏辙的诗词,年轻时候确实少些个性在里面,甚至屡次看到饭菜入诗,很接地气,大约他年轻时候确实养活家人不容易。反而是论述历史得失的散文洋洋洒洒,条理工整。老年的诗词多少有些苏轼的感觉了,自然洒脱很多。
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及其既厌,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饮食,杂陈于前,要之一饱,而同委于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
我年轻的时候,跟随着子瞻到各地游玩。遇山就登山,遇水就划船,子瞻每次都是带头提起衣服卷起裤脚先下水。有些地方不能到达,子瞻一天就闷闷不乐了。有时他一个人飘然独游,自由自在地在泉边岩石上漫游,采摘着树林中的山花野草,随意捡着山中的落果,喝着溪水,看到他这样子的人都把他当做神仙。其实天下的乐事很多,而以使人心情畅快的事是最开心的。而当他称心如意的时候,什么都不能换取这种快乐;到了他兴尽的时候,常常感到吃惊,又自我解嘲。就好像是喝酒吃饭,丰盛的菜肴摆在面前,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罢了,而吃下去后,那些食物同样都变成了腐臭的东西,有谁知道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呢?只要心中无愧,外面不受到人家的指责,把心思寄托在这山林之间又有什么呢。这就是子瞻在这里找到快乐的原因。
苏辙眼中的哥哥是如仙人一般的,洒脱肆意,又富有爱心,一片赤诚,小时候,每每遇到高山,深水,苏轼都一马当先,保护他,也许就是这份真挚,让苏辙一直在生活上照顾、爱护着他的哥哥。其实,苏轼算是没有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人,官场沉浮,生活艰难,但稚子之心未改,精神上始终自主。
有时候就在思考,他们两个人性格如此截然不同,却能互相珍视并帮助对方保有自己的特点。苏辙是落实在行动上支持哥哥,苏轼也经常对外人说,弟弟文采不亚于我,只是性格内敛。这种情感超越了亲情、爱情、友情,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感情交流,也许就是知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