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书翁

卖书翁，驮书贩卖隆冬中。

在我家楼下不远的马路边上，最近经常有一位卖书翁，是个岁数不小的老爷爷。

第一回见到这个老爷爷，是某个晚饭后爸爸带我去买文具。那天很冷，寒风砭骨，呼呼的风相当的烈。我是极其爱书的，因此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站在马路牙子边上，不声不响地看着来往的车辆与人群。书是摆在三轮平板车上的，他把棉被放在一部分书上盖着，可能是怕把书弄脏了不好卖出去，毕竟这是他宝贝，是他谋生的全部手段和物资，也可能是用来防备城管的检查，紧急避免受到严惩。

他的三轮板车上的扶手凹凹扭扭，推一下都会吱嘎吱嘎的响，像一只受了惊的响尾蛇，这些都足以见得他的车子的老旧，好像已经用了几十年的样子。他的手放在扶手上，那是一双很容易引起人们注意的手，上面布满了皱纹，血管纠结密布；一道一道的皱纹起皱亢张，但是部分被藏在了长长的外衣袖子里；一个一个的老年斑爬上手背，那是一点点皮肤老化所形成的；因为冬天干燥，他的手粗糙，裂开了几道口子，血印子清晰可见。他的脸上也都是皱纹，老旧的针织帽也紧缩地包裹住他两鬓的白发，他的外衣并不算是厚实。打眼一看，总觉得这人太局促，站在这个街道的一角，不能入了我们的眼。

说是叫卖，实际他也不怎么说话，不像是轻车驾熟的吆喝大妈，他站在路边悄悄喵喵地转悠一阵，等着人来挑书。要我说，其实他还不如拿来一只板凳，总强过要站一天。

他大概是在路边等了许久了。路人的脚步也都杂沓地、急急地走过，都没有空驻足瞥一眼这些摆在车子上的书本，乏人问津。他好像也不心急，就慢慢地在原地等待，时不时用刻满辛劳的双手抚摸着书脊，或是整理一下顺序，用手帕擦一下书的表面，让这些书显得更加新一些。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他时不时用手紧拽一下帽子，向上抻一抻竖起来的领子，向上拉一拉顿顿卡卡的拉链。

我看到书就像是饥饿的狗儿扑在面包上，也像是众蚂蚁蜂拥而上舔舐蜂蜜一般，一下子走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步伐不觉就往那边奔去，爸爸都不及拽我一把。

大概是见我用一种虔诚的眼神翻看着他的书，一本又一本，老爷爷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我很快找到了喜欢的一本，拿出来贴在胸前，用祈求的眼神笑吟吟地看着爸爸求助一下。

爸爸日常是个极“吝啬”节俭的人，不常喜欢我大买特买，我心里不确定他能否答应我在路边摊买书。大概是他今天心情好罢，一反常态，催促我赶快再选几本喜欢的，也大概是天气太冷了他着急回家取暖罢。我乐不颠的一口气挑了好几本厚厚的书。老爷爷见状，满心欢喜，转身去三轮车上拿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给我装上了，动作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利落，大概是怕我反悔不买了罢。

第二次见到这个老爷爷那天是霜旦，大寒这个节气刚好没过两天，天气分外清冷，可能是等了太久了没有人买，他的外衣上也结了一层白白的霜。有了上一次爸爸“慷慨”的举动，我毫无顾忌地又奔了过去，愉快的挑起书来。看到我又精细挑选了好几本书，老爷爷看起来很是高兴。这时有另外一个老爷爷走过来，大概两人来往多了，似乎很熟悉，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言谈中得知，卖书的老爷爷第二天就要回老家准备过年了，书摊也要先收了，等明年过了正月十六再回来。提到“过年”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着重说了一下，高兴得就像一个分到零食的小孩子一样。

我想，他会怎样回家？是坐绿皮火车晃晃悠悠一路回到家，还是坐大巴风尘仆仆一路到家？看看老爷爷的表情神色，貌似这样的辛苦早就被他的快乐忘诸脑后了。

他发灰的外衣、老旧的三轮车，无疑都是生活拮据的标志，但是他们这些人就像是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虽然生活的开支上举步维艰，依然积极向阳生长，用韧性与坚持，去换得心灵上的宽裕。正如罗兰所说，“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每一个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都值得足够被人尊重，他们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伟大，也不是追求卓越的能人，但是他们在生活上，尤其是对待生活的态度上，顶天立地，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们是自己的英雄。

于是，当我们把目光向下一些，读懂生活的真谛，了解真正的民生与生活的真面目，去尝试着理解、善待每一个为忙碌的生活而不轻言放弃的人们，把他们看作真正的英雄，那么我们也就做到了所谓杜甫白居易式的“悯人”情怀。虽然我们所说“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现代人流失了一些源自古人的厚道与淳朴，所以难免有时世道浇漓。但是只要我们每一个人确信且明白，人格没有贵贱之分，劳动没有贵贱之别，每一位具有实干精神的人，他们都是社会的精神支柱，进而，我们就会理解那些在遥远的古代悲天悯人的人们他们所想，所以我们每一个人就都是“悯人”的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吝啬”的爸爸这两次会让我多挑几本书？直到后来多次“逼问”，他才告诉我，之所以一直催着我多挑书，是想让那个爷爷多卖出去几本，能够早点收摊，至少能赚取到当天的生活费，或许还可以剩下点钱给家里的孙子买个玩偶作为新年礼物，也不枉冰天雪地中白白冻了一天。

我突然明白了，这世界上大概还有另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一种不经意、不刻意、根植于内心的善良和为此做出的不自觉行动，给予关照、善待每一个身边的人。不可否认，爸爸现在依然有很多我看不惯的地方，但他这种不经意的举动在寒冷的天气中显得更为暖人，让我更加钦佩他了一些。

善良是可以遗传的，我想尽己所能地继承、传递这份宝贵，至少不要丢掉从古至今的那一份悲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