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河边

于老汉在镇南河边的那块高地上住了六十年，刚来这个镇子时，他才十八岁，那时全镇只有二百多户居民，一千多人口。

当初之所以选河边居住，是因为这里是河的甩湾处，朝向南，阳光充足，河对岸是白桦覆盖的山岭，风景优美。

于老汉还是于小伙的时候，就在这门前河边上钓鱼。他不是拿钓鱼当做乐趣，只是为了吃，吃又吃不多，顶两重的柳根鱼，一次只有三条就够了，而且一星期才吃一次。

于老汉在三十岁那年娶个跛脚女人，那女人喜欢吃鱼，而且吃不够，害得他每天都去钓鱼，整整钓了一个夏天。有一天跛脚女人不甘心只钓三条鱼，就瞒着他，趁他午睡时自己扛着鱼竿去钓鱼，结果正赶上河水上涨，冲塌了河岸，女人被卷进了激流。从此他又回到每星期一次，一次三条的钓鱼日子。只是再也不敢娶女人了。

不管水势高低，不管天气阴晴，不管春夏秋冬，于老汉准能拿到三条鱼，就像签订了合同一样。

那时镇子里另外也有钓鱼的，虽然都没有他这般有规律，却也都是钓够一餐吃用就收竿。

二十年前的一天，河边来了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那时镇上已经发展到上万人口，后来的住户，于老汉大多不认识。

矮个子从早上一直钓到晚上，把一个水桶粗的鱼篓子装了个满满当当。

矮个子再来时不甘心钩线钓鱼了，而是带来了渔网和两个帮手。捞到的鱼多得三个人用手推车往镇上拉，然后再随公共汽车带到市里去。

在矮个子的带动下，别的钓鱼的也都竞赛式的追求越来越多的鱼获。

于老汉照例七天一次，钓得三条鱼回家自己吃。

那个矮个子第二个夏天来时开的是面包车，两天一趟，把捞上来的各种鱼装进打氧的箱子，运活鱼到市里去。秋后鱼归深水窝子时，他们更是将帐篷搭在岸上住下来。满河里下上挂网和地龙，每天早晨都有专车往市里送鱼。

于老汉知道河里的鱼儿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了。不由得一声叹息。

他照例每星期一次，每次都是钓三条鱼就回家烫酒。

过了十年，那些捕鱼高手渐渐地不再来了，因为他们再也搞不到鱼了。

于老汉脸上的皱纹密布在眼角和额头，两腮和下巴上的皮都松谢了。

他再去钓鱼就得蹲上比以往多十倍的时间，才能钓到三条鱼，却再也没有顶两大的了。好在他有的是时间，就是不钓鱼的日子也总是坐在河边，看那些熟悉的河岸和岸那边的山岭、桦林。

看到河边游玩的人们带着新奇的玩意儿，在河边度假。他们烤串，他们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他们每人都拿着手机说话看电影玩游戏，他们把无人机放飞到高空。

于老汉眼睛昏花了，看不清新鲜玩意，但是他心里清楚的很：“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好东西，只有我们时代的东西是最好的，因为最好，所以失去得最快，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初秋的一个黄昏，几个穿制服的人从一辆公务车里下来，径直走到河边垂钓的于老汉身边，向于老汉宣布一项法令：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为了恢复这条河里的自然生态，即日起，禁止捕捞水生资源……

于老汉一动不动，鱼竿稳稳地支在前面，鱼篓里一条鱼获也没有。

于老汉僵硬着身躯，已经死去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