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3）为什么要嫁给他
太阳下山了，屋里越来越暗，我拉着小玲走出小黑屋。
“小玲，我们去河边走走吧。”
“嗯。”
我们出了胡同，穿过门前的土路就是田梗。顺着田梗过去就是一个大河套，河水已经冻上了，小时候我们常常在冻严实的冰山滑着玩。农村的孩子没有冰鞋，也没有冰车，但是我们玩得非常快乐。可以单人滑，就是一个人先助跑，然后侧身滑出去，俗称滑冰出溜，可美乎了。也可以双人滑，就是一个人蹲着，另一个人背过手去，拉着后面蹲着人的手往前跑，后面的人蹲着的双脚就美美得滑起来了。后来，弟弟妹妹长大了，我和小玲常常带着他们来玩，我们俩常常拉着各自的弟弟比赛，看谁跑的快，跑得远，那是我们童年最快乐的时刻。因为冷，我们常常被冻得流着鼻涕，因此袖子常常擦得亮亮的。直到后来上了学，我们知道讲卫生了，才不用袖子擦鼻涕。
这些事我们以前常常提起，每次提起都在心里充满快乐。今天我们都想到了，但是都没有说。我已经走出了这愚昧落后的地方，小玲却要嫁给这里的一个流氓，我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河边，“小玲，是大哥让你找对象的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是，也不是。我十八了，也该嫁人了。再说，我找个男人结婚，是我家唯一一个立刻能增加一个劳力，不再受人欺负的办法。我大老了，身体越来越差，弟弟妹妹又小。”小玲爽快地回答我。
“可是小玲，即使你要结婚，你也不能嫁给李大刚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小玲看了我一眼，脸上浮起一层冷笑，“大姑，你知道这几年我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娘没了，我不能上学了，只能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喂猪喂鸡，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还要下地干活，上山砍柴，这些苦这些累我都能忍受，可是我不能容忍的是别人的欺负。我娘死了，我爹一直不管事，我家的主心骨没了。第一年我家的自留地左边被赵家挤占了两陇，第二年右边又被张家挤占了两陇，现在成了一长条了；我家的小鸡因为偷吃了人家的菜就被人家毒死了；赵小刀到我家来偷鸡，被我家狗咬了，他就把我家黑狗打死吃肉了。”
“啊，这，这是真的吗？我家也丢过小鸡，小猫，不是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再说，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可以找大队吗？”我实在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现在的农村依然这样无法无天。
“找大队？当时我家红马死的时候，我妈就找大队了，可是有人管吗？大队书记就是赵小刀他叔叔。他们一家整天在村里欺男霸女，谁不知道，有人敢管吗？”小玲一边狠狠地说着一边狠狠地搓着自己的手，眼泪一串一串从她美丽的脸上落下来。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任人宰割了。你们都问我为什么要嫁给李大刚？我想嫁给李大刚就是因为他坏！他是咱村唯一一个和赵小刀一样坏的人，我要是嫁给他，我们家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小玲脸上掠过一丝可怕的冷笑，虽然她依然留着泪。
“可是，小玲，你能喜欢他吗？”这次我说话的声音低多了。
“喜欢，什么叫喜欢？只有你们这些有闲空的读书人才会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们这些蝼蚁一样的人连起码的生存条件都没有，还谈什么喜欢？只要我们家不再受人欺负，只要李大刚肯为了我和赵小刀做对，我就会嫁给他！大姑，你现在上大学了，你到大城市去了，满眼看到的都是光明和希望，你不懂这些。对于我来说，能让我们一家人活着不受欺负就是最大的幸福。”小玲用手背擦擦眼睛，又捋了捋额前的长发，然后美丽的眼睛坚定地看向我。
我的眼神迟疑了，闪烁了，我以前只是单纯的想小玲还小，不能嫁人，没有深入考虑她家的实际情况。
“小玲，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不要这么快决定吗？我回去想想办法。”我想再次抓住她的手，她躲开了。
“办法，大姑，我就是办法。你记得我娘是怎么嫁给我爹的吗？”
“我们小的时候听大人说过，还是大嫂自己当笑话讲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大从小没爹没娘，家徒四壁，在生产队里赶大车，是个车老板儿，三十多了还打着光棍儿。我姥爷脾气特别不好，还爱喝酒，爱耍钱，他一输了钱就打我姥姥，打我娘和我姨。那年闹饥荒，我姥爷耍钱，输了一袋子萝卜，刚好我大到我娘他们村办事，带了一袋子萝卜，于是我姥爷就把我娘送给我大了，换了一袋子萝卜。
我大比我娘整整大十八岁啊，他是因为家里穷才一直没娶亲。我娘呢？因为常常挨打，那个家早就不想呆了，跟着我大就来了咱们村，当时她也18岁，我娘说她当时跟我大走的时候，没想和我大过日子，就想先逃出自己那个家再说。虽然我大又穷又老，但是他对我娘特别好，有一点好吃好喝都给我娘，对我娘言听计从，我娘从小受苦惯了，遇到这么一个好人也就将就了。后来又有了我们，我娘就知足了。她活着的时候常说“人的命天注定！婚姻的事有月老管着呢，谁能想到一袋子萝卜换来的汉子也能成家啊！”我小时候当然不以为然，觉得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将来自己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不能像我娘一样让人家换萝卜。”
她顿了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唉……现在家里出了这么些事情，我觉得拿我的命和我娘是一样的，早已注定。”
她再次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其实，我觉得我拿自己换我们家不再受人欺负挺值的，比我娘值，而且是我自己选的，你说是吧？”
胆战心惊地听着小玲讲的故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我这十八年来太一帆风顺了，除了上学就是上学，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几道数学题，从来没有想过生活居然是这样的千疮百孔。
“大姑，除了你，我和谁也不会再说这些话了，你不要告诉俺大，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小玲再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拉住我，“退一步说，李大刚除了名声不好以外，家里也不穷，我能嫁到咱们村，我还可以继续照顾弟弟妹妹和我大。”
“再说，嫁给他，我家就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大姑，你知道吗？李大刚他舅舅在公社上班，他叔叔在供销社上班，他说将来还要安排我上供销社卖东西去呢。”小玲居然有些高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小玲好像比我成熟，其实她和我一样幼稚，也许她最后说的这条是她最终下决心的原因吧，她不能上学，只能一辈子务农，如果李大刚能给她其他出路，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也是她的一个希望吧。
“小玲，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啊！”
“不，我已经考虑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是我最好的结局。过年正月我就打算结婚。你要是不走，就等着吃喜酒吧！”
“我……”
我还能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