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知无以相爱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献给母亲节
一、
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电视上正在播放“亚洲文明说”系列报道。其中,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了一段话,让我感慨万千。
他说:“我认为见面沟通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一旦你了解了对方,就不会那么充满敌意。我们马来西亚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不相知无以相爱,当你了解别人后,就会爱上他们。”
“不相知无以相爱”,像夏日的流萤徜徉在我的心涧,生出徐徐凉意,从外到内明净我的灵魂。倘若在这句话的后面添上“养儿方知父母恩”,便是我和母亲之间最生动的关系。
二、
生为人,都有两个母亲。对我而言,一个是生母,另一个是岳母。
三、
我的生母是典型的农家妇女,面朝黄土背朝天,却有一个异常美丽的名字——长美。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去村头的寺庙烧香拜拜,她就长跪在菩萨面前,双目紧闭,口中喃喃祈求。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妈妈的脸真是美,美到不可方物,与神案上的菩萨一样美,不,比菩萨还要美,因为妈妈有着真实的血肉。每个人的妈妈就是菩萨,母亲心就是佛心呀!
关于“妈妈就是菩萨”的说法,在佛经里有一段发人深思的公案。
很久以前,有一个性格粗暴的屠夫,他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
但他对母亲毫不关心,甚至到了不闻不问的程度。
普陀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很多人都说观音菩萨经常会现身说法。
有一回,屠夫和朋友们决定去看菩萨。
远道前来,都希望能不虚此行,但是,很多人都说看到了,只有那个屠夫没有看到。
他平日里倒是很恭敬观世音菩萨的,因此很失望很生气啊,就气急败坏地问庙里的出家人:“喂!老和尚,为什么我看不到菩萨呀!”老和尚很慈悲地笑了笑说:“你知道吗?刚才菩萨来了,很想跟你说话,但是这里人又多,所以菩萨让我告诉你他上你家等着呢。你现在回家,就能看到菩萨了!”屠夫听后很惊讶,也转怒为喜了,连声说:“真的吗?我现在回去就能见到菩萨吗?但是,我没见过菩萨,菩萨长得什么样子?我要怎么才能认出他呢?”
老和尚语重心长地回答:“要说菩萨的长相,我不会形容,我只能告诉你他的穿着打扮。当你回家的时候,看见反穿衣服,倒穿鞋的人,那就是菩萨了!”于是屠夫和朋友们连夜赶回了家。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是恒久不变的真理,这屠夫的母亲为儿子出远门彻夜难眠。当屠夫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了,他急切地敲着门。老母亲听到儿子那么晚回来,还那么紧张地大声敲门,担心出了什么事,因此很慌乱地披上衣服,慌慌张张地把衣服穿反了,鞋子也是倒穿的,踉踉跄跄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当门被打开的瞬间,屠夫恍然大悟:原来菩萨一直都在家里。
每当重拾这个故事,泪水总会不自觉地充盈,孟郊的诗在内心不断激荡,似要冲出胸膛。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爱是没有界限的。母亲对儿女的爱,绝无认知上的迟疑,与“不相知无以相爱”的狭隘相比,更显得无价与包容。
反观,儿女又是怎么做的呢?我们对母亲的爱,总是标榜它的价值,总能找到等价物来衡量;我们对母亲的爱,总想降低它的成本,总是以各种理由来敷衍。我们对待母亲,才是“不相知无以相爱”啊,随着认知上的富余却渐生分别。
相信很多人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都会不约而同地反省自身。
自己是否也曾对母亲不闻不问?
自己是否也曾对母亲恶语相向?
羞愧这种东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出几日,一切又会恢复原样。故事中的屠夫,其实就是我们嬗变的心啊。
我时常问自己,母亲在我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形象呢?在一首短诗里,我找到了答案。
他们住在高楼,我们淌在洪流。
不为日子皱眉头,答应你,
只为吻你才低头。
四、
我的岳母叫王静琴,是普通的小学教师,却是个了不起的人。新闻媒体对她的报道也比较多,真是应了辛弃疾的那句词——赢得生前身后名。王妈在世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安静地听听音乐。如今她已经离开我们四年多了,我想她也更可能喜欢——安静地坐在云端,慈祥地望着她最牵挂的人。
俗话说:“当家才感柴米贵,养儿方知父母恩。”
最近被朋友圈疯狂地安利《何以为家》这部电影,我在网上搜索了预告片,看到最后竟然泪目了。这个世界有时候太糟糕,如果没有足够的爱,请不要盲目地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孩子的眼里应该充满希望和明媚,而不是绝望和暗淡。衷心地希望每个孩子都被温柔以待,也更加感恩王妈对妻子的养育情。
记忆中,王妈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又心细如发,有一个画面深印在我的脑海。
某天,不知因为何事,妻子和我吵架了。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妻子都还没理我。我们没有像平常一样挨着坐,而是坐在了桌子的对面。我在桌上一声不吭,低着头吃饭。突然听见妻子重重放下碗筷的声音,我知道她又要发作了。奇怪的是,妻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走开了。在我犹疑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看见了王妈制止的眼神。原来是王妈帮我解了围。其实,她从我们进家门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孩子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但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刻,她却毫不迟疑地站了出来。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从认识王妈起,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忤逆她的话。
还有几天,就是母亲节了,我和妻儿都甚是想念她。翻翻过去的回忆,找到了一篇去年仿写的《祭母文》,以慰自己的思念之情,真诚地祝愿天下父母幸福安康。
呜呼!惟我先妣王氏,卜吉于松岗之三年,始奠以文曰:
母多劳瘁,久而遘疾,遽然而死,寿五十二。汝生于阳,而葬于斯,虽甚近而远,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吾母与其兄姊皆以资雄,敦尚简实;与人姁姁说村中语,见子弟甥侄无不爱。爱力所及,尽诚实为之。既整饬成性,而一丝不诡也。母者五德荦荦,纫秋兰以为佩。拜其人格,如在上焉。汝以托志之教,穷毕生之力,致摧折作磨。虽命之所存,然天之戏矣。
前年予转迁客经,所负几何,恐难持之。汝忧之甚也,刺探不息,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少解,犹尚不寐;然母言笑自若,曰:“吾始闻而骇,中而疑,终乃大喜。盖天将降大任于汝也。”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为子,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涓滴情状,罗缕记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音容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偏安汪洋;汝又虑戚吾心,阻人走报;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祥,御车赴宁。果不复见汝矣。吾与妻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又事。呜呼痛哉!诚知其如此,虽任重而道远,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其信然邪?纸灰飞扬,朔风野大,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白话文:
唉!我的母亲王氏,已在松岗墓园沉眠了三年,才作了这篇文章来致祭:
母亲一生操劳,久而久之竟染上疾病,突然之间就过世了,享年五十二岁。您生在山阳,却葬在此地,路途虽然很近却阴阳相隔,就显得遥远了,怎会知道这里竟是您最后的归宿呢?
我的母亲和她的兄弟,家境都很殷实,为人敦厚而且崇尚简约、朴实,与村里人拉起家常来,言语温和,待晚辈也无不亲善。您随处的关爱,完全出于您的本性。您天性严洁端正,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母亲仁、义、礼、智、信五德鲜明,我把秋兰结成索佩挂在您的身旁。敬拜您的人格,宛如在我头上照耀。您因为坚守教育的理想,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以致身体受到了损害与磨难。虽然这是命中注定,却是上天开的玩笑。
前些年我做了客户经理,压力巨大,精神难以承受。您非常地担心,不停地询问我的近况,压力减轻一分就高兴,加重一分就担忧。后来虽然我的压力稍有缓解,但仍经常失眠;母亲却言笑如常,说:"我开始听到(你失眠的情况)很吃惊,接着感到怀疑,最后竟然非常高兴。因为上天要把重任降临在你的身上了。”唉!自今以后,我如果再有心结,教我从哪里去呼唤您呢?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只要我一天还是您的儿子,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我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点滴的过往,一条一条详细地记录下来;然而您已不在人间了,那么即使年光可以倒流回去,音容笑貌犹在,也没有人来为它们对照证实的了。
您的病,我相信医师的话以为不要紧,所以才在广洋安心地工作。您又怕我心中忧虑,不让别人告诉我实情。就在您去世前一日,我已梦见您来诀别,心知这是不吉祥的,急忙开车赶到南京。果然再也见不着您了。当初,我和妻子都年轻,总以为虽然暂时分别,终究会长久在一起的,因此我们离开您而继续工作。唉!痛心啊!假如真的知道会这样,即使任务再重、目标再大,我也不愿因此离开您一天而去忙碌啊!
唉!话有说完的时候,而哀痛之情却不能终止,是真的这样吗?纸钱的灰烬飞扬着,北风在旷野里呼啸着,哭您既听不到您回话,祭您又看不到您来享食。唉,真悲痛啊!唉,真悲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