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的小年夜

算起来，这是到儋州的第三年了，东坡这时已年过花甲。这个儋州不长水稻，所吃之米，是从岛外用船运来的，前一天，因为大风，运粮船没有按期到达，眼见着小年夜到了，东坡还是没有米下锅 陪着他一起来海南岛的小儿子苏过，当然也陪着他一起挨饿了。这一天，东坡已经去过运粮船的码头了，一时还不见船的踪影。大风吹红了他的两颊，他的白发在风中飞扬。他拄着拐杖先回了家。

他们断粮已经不止一天了。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呀，是四无之地：“食无肉，居无室，病无药，出无友”。

他们住着自己用芭蕉叶搭成的房子，诺大的一个岛，一天只有一只羊的羊肉卖，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下放干部，最多也就羊骨头放在火上烤熟了啃啃。

昨天，他已经发明了吃太阳疗饿。具体的做法就是模仿青蛙，对着太阳，作吞吐状，一吞一吐间，阳光吸进肚里，有了饱腹感，仿佛就不知道饿了。他还兴致勃勃把这个方法教了苏过，苏过也和老爹一起，对着太阳吞吐，以此安慰老父亲，也顺便给自己加加油。毕竟还是饿呀！今天这法子显然用不得了。

邻居家已经传来了做饭的声音，过小年了，灶王爷是要敬的。听着邻居锅碗瓢盆交响曲，东坡展纸疾书，一口气写下了三首诗：

纵笔三首 苏轼

其一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其二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

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其三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

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写完诗，肚子居然暂时不饿了！东坡笑着对儿子说，又有了新招，写诗抗饿法。苏过多孝顺啊！他立马凑到老父亲刚刚写好的诗跟前，大声读了出来。

父亲，您把小儿也写进去了？

东坡看了儿子一眼，哈哈一笑，又拄着拐杖出去了。

这孩子真好呀！如果离了过儿，真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怎么在这里过日子。

东坡不愿意儿子为自己担心，他往码头方向走去，他，还对运粮船抱有一丝希望。他回味着刚刚写好的诗：

我这个孤苦寂寞的老翁在病中，白须稀疏飘片散散，面对着冷漠的霜风。过儿搞错了，还欣喜地夸我脸色红润，我不禁一笑，他哪知这是因为路上人家给了一杯酒，我喝了酒，脸才红的。

东坡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运粮船的码头上了。运粮船，依然不见踪影。倒是码头边的树林里，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东坡走上前，摘了一个橘子放到嘴里，味道还不错，一会儿，叫过儿也来吃一个。

吃下一个果子后，东坡身上有了些力气。他再次打量起这片林子来。说来也怪，这片无主果树林的果子特别甜，行人尽吃，只是一条，可吃不可带。如果哪位吃完后，动了带走的念头，哪怕带走一颗荔枝，一只橘子，就会立刻狂风大作，掀起巨浪。因此岛上人到这里，只自己品尝，绝不带走。由此，这片林子越发茂盛，果子也越发甜美。东坡对这一神奇现象连连称赞：大自然总有自己的办法护佑一草一木。

见东坡站在这里，有路人盯着看东坡头上的黑色的头巾。东坡又是微微一笑，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直白的注视：谁让我这个平民，曾经有过官职在身呢？东坡由他看去，自己注视着远方，已是夕阳西下，路口只有东坡独立，等等运粮船，数数过路行人。

运粮船依旧不见踪影，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东坡先生，东坡先生，您在这里呀，让我找得好苦，我娘烧好菜，我爹请您和小先生明天一起去喝一杯呢。

东坡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孩子。东坡哈哈大笑，牵起孩子的手往回走。他摩挲着孩子的头，又想起了刚刚写的诗，暗自感慨，岛上人真的太好了！

运粮船迟迟未到，近来米贵如珍珠，已是半月不知饱和醉，肚子煞是萧条清苦。好在是祭灶日，难得这年末岁尾，邻居们宰鸡，烤肉，备酒，这不，他们又跟去年一样让我分享祭肉，一醉方休。

在邻居家里，东坡父子过了一个愉快的小年夜。

本来无米下锅的小年夜，现在酒足饭饱，不胜酒力的东坡醉了。

一个月后，哲宗去世。不久，东坡获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