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年(纯属虚构)
尽管多年后,一切淹没在了时空浩瀚的烟海里,但那孩子般纯真的胡思乱想,依旧如病毒般疯狂地肆虐着大脑。说起这种胡思乱想,与天马行空的想象是不同的,它有着时空局限性,给人更多的是时空交错般的想象。若与生活的过往揉合在一起,往往容易产生记忆混乱,以至于到现在,你问我过往的什么事儿,我只能讲出大概一些事儿,但无法确定这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儿了。尽管这并不妨碍我与岁月间的纷扰,但我还是会经常找我妈求证或追忆那些事儿。我总想着把那些零碎的记忆串联起来,拼凑成一幅完整黑白色的装饰画,装裱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奇怪的是,我妈总能说着说着,毫无违和地把时空错乱掉,把不太关联的往事交织在一起。她总说:生我的时候……正逢90年代初期,计划生育抓得紧……村里孕妇都是到处躲着生的,从你外婆家借的猪肚……被你爸烧焦了,没吃上营养品……光喝糖水了,落下病根……说到这里她总有些激动,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而我已习惯默默听着,直到她一气呵成,然后脸上又很快从略带扭曲的神情中恢复过来,瞬间一脸祥和,一脸满足。她总是这样,喜欢把一切放在心里,特别是那不争不抢的孩子般的天真,让她饱受着生活的煎熬。
在我略显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清晰明确地记得,开春时节,也是村里开学季,天气十分晴朗。我依旧在家里捣鼓着刀剑棍棒的玩意儿,用竹子或干木材来制作粗糙的仿真刀剑玩具,以消磨无聊时光,隔三差五小手上就会多出几道伤口,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最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各种无聊就会迫使我想要自发地创造一些新鲜趣事,比如去屋后的牛栏里斗牛,看牛仔子。或者去大门口的鸡笼旁逮小鸡仔,偷鸡蛋,然后等着被大母鸡追着赶。
总之我一刻也没闲着,直到开学季这天,我还得一个人打发时间,干点什么好呢?小手伤口还没好,实在没法玩刀剑棍棒了。好在我妈今天特意给我做了个新书包,这让无聊的一天充满了新意,我开心极了,这种开心仅仅是因为无忧无虑又无聊的日常多了项新鲜事儿而已。我立马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到处招摇,直到天黑才像回笼的小鸡仔似的消停下来。
记得背着新书包上学的那天,我妈依旧早起帮我准备好一切,包括上学穿的干净衣服和鞋子,挤好牙膏,她总是那么干净利索。当我还没睡醒赖床时,她还会恶作剧般地用温热毛巾在我脸上揉搓,直到睡意在我脸上消失殆尽,她才好笑地噗哧一声,还不忘打掩护地说着:“都几点了!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人家都要笑话你啰!”她擅长用这种技巧在恶作剧时混淆视听,让我乖乖就范。随后我瘫坐在床上,在她双手灵活的摆弄下,我像极了被塞进包装盒里的小玩具,很快穿好了衣服。一番洗漱后,吃完早饭就准备去学校了,送我上学那一刻,我妈比我还开心。
学校离我家不远,那古色霉黑的砖瓦和斑驳青灰的石墙在我家门口就能望见,甚至还能闻见。仿佛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将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这得益于我家处在坡上的位置优势,像一只昂着头颅的巨人的眼睛,背靠着山,默默注视着眼下的一切。
坡下就是稀稀疏疏的各户各家,沿着下坡路走到坡底就是学校了,学校四周簇拥着大片的庄稼地,远远看去就像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婆子,披了件华美招摇的花袍子,仿佛袍上爬满了绿色藤蔓的红薯叶子,其中夹杂着青黄色的玉米棒子,还有各种深浅不一的火焰般的黄绿色,向四周蔓延着,与稻穗的金黄色块巧妙融合,俨然一幅绘制在袍上的彩色几何图画,一年四季还会变幻着。
沿着田间小路就能走到学校,学校正对着的是一条通往镇上的泥泞山路,下雨天坑坑洼洼特别难走,但这几乎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也是村里平日出入的必经要道。人们通常会换上平日不舍得穿用的新衣服,将自己修整得格外精神,十分庄重。天蒙蒙亮就坐等在路口,直到坐上赶趟儿的拖拉机式的三轮车上街,这是他们平日里仅存的一丝生活的仪式感。
整所学校看上去像极了我家屋后,并排着的那三间茅草盖的木牛栏,正对着的是两间大的,中间夹着一间小的,三个门都紧挨着。不过教室比牛栏大很多,两间大教室可以坐下四个年级的五六十人。每间教室的两个年级间会隔一条走道,然后错开上课。为了防止一年级新生调皮捣蛋,老师安排了一年级和四年级在一间教室,二年级和三年级在另一间教室,并授意让四年级监督一年级,但往往都用不着他们监督。
两间大教室所夹着的狭小房间就是语文和数学老师的办公室,教室和办公室的门都是并排着紧挨着的,里面还用铁丝挂着一个大腿粗细的铁馆子,旁边放着一个铁锹状的小铁器。每次上下课,老师可以非常方便地走进来敲响它,同时还能兼顾着维持两间教室的课堂秩序。只要老师探头瞥一眼,就能轻松掌控一切,然后一手指清脆的脑门声,会让你小脑袋嗡嗡作响而印象深刻。特别是打手板和小腿时,比较疼痛难忍,大多会哭出来,有时还会脱裤子打屁股,这些手腕足以震慑住那些调皮的捣蛋鬼,至少可以让他们安分一段时间。
我妈把我送到学校不远处,她便停下来弯着腰,用手轻轻揪正我衣领和袖口,打趣地笑道:“你都8岁了,要好好读书了噢!”随后轻推着我后脑勺,示意我自己走进去。我立马像个小大人似的用小手庄重地捂着书包,俏皮着的小脸蛋突然透出几分羞怯,吱唔道:“嗷知道啦!”然后扭扭捏捏地坐进了教室,稀疏的人堆里瞬间多出一张稚嫩可爱的笑脸。但我妈此刻的笑脸更可爱,不知道是因为从此摆脱了我,还是因为什么,总之她像孩子般高兴极了。
在我坐进教室那一刻,看着我妈石像般地呆站在教室窗外,探着头眯斜着眼,试图在昏暗的人堆里快速搜寻我时的样子,好笑又好玩。直到我出现在她视线里,略绷着的脸才瞬间笑出一朵花来,在我心头绽放。突然,一阵莫名强烈的感伤向我袭卷而来,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在我胸口翻腾得难以呼吸,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突然非常想我妈,特别是我妈消失在窗口的那一刻,我几乎忍不住要哭喊出来;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跑出教室,逃出这里。心口撕裂着,绞动着,让我像丢了魂似的抓狂,那是非常奇怪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那时候,仿佛我妈占据着我世界的全部,直到被无情岁月肢解得零零碎碎,都快让我记不清妈妈年轻时候的模样了,只有那花一般绽放的笑脸,依旧如初,在我心头灿烂如星光,璀璨着每一个静默幽暗的角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