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九）
此刻的秋雁，正坐在镇后的小河坝上看着河水呆呆发愣。
过了这条小河，走小路就可以到达她曾就读过的那所中学。
那是全镇唯一的一所中学，全镇所有大队的孩子上初中读书，都就读于此。
秋雁不免就想起在校读书时的情景。
那时，每当学校的自来水停水时，饭后，秋雁常常和同学提着饭缸到小河来洗干净。而有时则为了放松放松——纯粹来玩，特别是暑假的前后，这里更是同学们玩的天地。女生们经常光着脚站在小河里，有时一动不动，让小鱼来咬自己的脚丫子，就会有酥酥的感觉——但还是不动，看谁的忍耐性大；有时沿着小河往上游走，去采集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男生们则偷偷地跑到小河潭洗澡，也不知他们穿没穿短裤，反正女生们见了，都远远地避开……
那时真天真烂漫，不知道愁的滋味。可长大了，为什么就感觉越来越累呢？咳！人活着有时真没意思。秋雁在心里愤愤的想：“连自己是从哪来的都不知道！”想到这，她的泪不由得又流了出来。
昨夜，当她流着泪写完信时，见天已朦朦亮了，于是就背起她的小背包，悄悄地溜出家门。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在这个世界上，她似乎一下子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相信，可以倾诉的人了。以前所有疼爱她的人都在骗她，而且骗了十九年；她固执地认为：所有知道我底细的人，都会笑话我被骗，而我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人与人之间都在互相欺骗吗？
所以她就产生了暂时离开家的念头。
秋雁到达车站时，发现车站冷冷清清，一打听，才知道今天已没有车辆跑长途了。秋雁心想：“也是，明天就过年了，后天对于农村人来说，就正式是2000年了，还会有谁在这个时候外出呢？” 秋雁不想回那个养育了她十九年的家，她知道，对于她的出走，此刻村庄上肯定炸开了锅，她不想见任何村庄上熟悉的 人。但又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于是就穿过吵闹的小镇，不知不觉地就来到这条寂静的熟悉的小河坝上。
秋雁静静地坐在河坝上，就这样看着河水发呆。
现在是冬季，小河里的河床都被水淹没了，但河床上，一些不知名的小植物还在顽强地和河水抗战——残枝伸出水面以及没伸出水面的，虽败叶都已被河水冲走了，但根还顽强地扎在沙滩里。好像在向秋雁昭示：生命是可抗拒的！虽然它现在经受着摧残，但谁能阻止——春天过后，河床干涸时，它生命的再次璀璨呢？甚至被河沙冲没于淤泥中的野草，到时也会破土而出，露出勃勃生机——向人们展示生命的顽强与美丽。
秋雁看着这些，心中似乎有点感触，忽然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傻丫头，冬天还想游泳吗？”
秋雁回头一看，洋洋正笑容满面地向她走来。她并不惊叹洋洋是 找到这里的，而是像失散的孩子见到久别的亲人，站起来扑向洋洋，“哇”的一声，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倾泻而下，在洋洋的怀里大哭起来。
洋洋并不说话，而是把她紧紧地搂着，让秋雁尽情的发泄……
原来，洋洋在街上满无目的地找了一会后，觉得秋雁不会在吵闹的大街上，而是会找个偏僻的地方呆着。小镇的周边没有幽静的好地方，于是他想到秋雁经常说她们读书时的世外桃源 。洋洋也是在此就读的，他读书时也来玩过，对此当然也熟悉。所以，他把摩托车放在一角落里锁好，抱试试看的心态向这边寻来，没想到秋雁还真在这里。远远地洋洋就看见秋雁那熟悉的身影坐在河坝上发呆，于是洋洋赶紧又折回街上。他在街上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秋雁的哥哥打了个电话，并在早点摊上买了秋雁爱吃的点心，就赶紧奔了过来。
秋雁哭了好长一会才渐渐止住哭声，洋洋用纸替她擦擦满脸的泪痕：“说实话，你梨花带雨的样子真美！”他和秋雁开玩笑。
“去你的，人家心里都烦死了，你还有心思拿我开玩笑。”秋雁不满地白了洋洋一眼。
说实话，如果不是寒冬腊月，怕秋雁哭坏身子，洋洋真希望秋雁能在他怀里多哭一会。秋雁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但这次却哭得身心俱颤，并把他紧紧地抱住，好像怕他跑了似得。这使洋洋感到自豪——由此他知道自己是秋雁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依靠。所以，他应该用男子汉那博大的心胸，来安慰她那颗受伤的心。
洋洋看着秋雁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就说：“来，快坐下，，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洋洋变戏法似的，一只手里提出一袋小笼包子在秋雁面前晃了晃。秋雁的心里一阵温暖，看见食物，她才感觉到自己确实饿了。于是，她接过袋子，拿出包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洋洋坐在她的旁边，默默的爱怜地看着她吃。仅仅一夜没见，秋雁似乎憔悴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了许多。
看秋雁吃得差不多了，洋洋才说话：“傻丫头，不就是家人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吗？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再说你的家人又没见过我，对我当然不了解，不同意也属正常，是人之常情。”
“不，不是因为这事，我还没对家人讲我们的事呢！”
“啊，那又是什么事？”洋洋瞪大眼睛，期待地问。
秋雁望着洋洋，又泪眼朦胧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洋洋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了弄糊涂了，伸手摸了摸秋雁的额头“你没感冒吧？”
秋雁轻轻地拿下洋洋的手，“我现在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洋洋疑惑地望着秋雁。
“别看我，我没发烧，你听我慢慢讲给你听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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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里的水在静静地淌着，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使人倍感温暖。河坝上偶尔有人经过，好奇地打量着这对年轻人。洋洋听秋雁在慢慢地诉说，渐渐的眉宇间就有了笑意……
“你觉得好笑吧？我想想也挺可笑——我居然是个弃婴！”秋雁说完后，见洋洋脸上有笑意，就这样定性他的笑意。
“傻丫头，你误会我了，我不是笑你是弃婴。我原本以为是你家人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你才负气跑出来，没想到令我虚惊一场。不知道从哪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孙悟空还知道它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难道我没权知道我的身世！”
洋洋笑得前仰后合“你没错，但总得慢慢来。我没告诉你，我妹妹也是别人送来的呢！我爸不是我们村的书记吗？那年有户人家把小孩送到村委会，说是头天夜里别人送到她家的，家里两个儿子已不好养活了，再多个孩子养不起，执意不要，但又不知送到哪儿去，所以送到村委会。我爸他们无奈，走访了我们全大队怀孕的孕妇，发现家家的孕妇都没生，没办法，我爸就把她抱了回来。她总是个小生命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掉！”
秋雁睁大眼睛，像听天方夜谭“真的，不可能这么巧吧？”
“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妹妹她现在在家学习，明年就参加高考了，不信你可到我家去问问我爸妈或我妹妹！”
“你妹妹她也知道？”
“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的亲妈妈还到我家来看过她好几次。以前她不肯认狠心的父母，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也就原谅了她的家人。”
秋雁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心想：“这么说，并不是我一个人是被父母不要的。”不过，她此刻倒是有点羡慕起洋洋的妹妹了。
“怎么样，傻丫头，差几分钟就到下午一点了，到街上去吃点饭，我再送你回家。”洋洋把手表伸到秋雁的面前说道。
听洋洋说要送自己家回家，秋雁才想起一个更令她揪心的问题。
“洋洋，我估计我妈是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不见得吧？”洋洋不以为然。
秋雁就只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洋洋一向是个乐观的人，眉毛紧锁了一会后，就说道：“别一厢情愿的瞎猜，说不定是你妈知道你亲身父母是谁，想告诉你，好让你去和他们相认呢！”
秋雁听了洋洋的话后，心情豁然开朗了“对啊，这也是一种可能，我怎么就没想到？”她感激地望着洋洋——他总是能带给她快乐。洋洋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快乐的人，且什么事他总是往好处想，是个和忧愁无缘的人。
于是，他们站了起来，秋雁朝洋洋撅撅嘴，示意他走前面，但洋洋故意假装不懂她的意思，拉起秋雁的手，并肩向小镇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