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

我不想做天下第一

2020-02-20  本文已影响0人  薇诗人

  从小,他母亲就告诫他:永远不要做天下第一。

  他不懂事的时候,他就只能点头。有时候,他也会问,什么是天下第一。他母亲就会告诉他,天下第一就是天下最傻的傻子。并且问他,你愿意做天下最傻的傻子么。他就摇摇头。

  等他稍微长大了一些,能读书写字了,也知道了什么是天下第一了。他就问他母亲为什么。他说,其他人都希望自己成为天下第一,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他母亲就黑着脸对他说,你没见你爹的坟头草都和你一样高了吗,这就是天下第一的下场。说完她自己就要先哭上一场。他最怕看见母亲哭,因此不敢再问。

  等他再长大一些,成为一个十二三的少年的时候,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些叛逆的情绪。他母亲告诫他不要做天下第一,他心里就整天想着怎么成为天下第一,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当然,这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他没有名师,也没有门派,他只不过是一个还在学堂烂读四书五经的黄毛小子而已。

  苦思无果,他就只能求教学堂的夫子。

  夫子被他这么一问,有些哭笑不得,就说,我不会教你怎么成为天下第一,但我会教你怎么考上状元。

  他兴致缺缺,撇撇嘴说,又不是天下第一,考状元有什么用。

  夫子笑着捻了捻胡须说,其实,状元也是天下第一啊,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第一是读书人的第一。

  他一听,眼睛一亮,有道理啊,状元也是天下第一啊,既然如此,不如先考个状元玩玩儿。

  他的同学们知道他这个想法之后,都忍不住拿白眼翻他,说得好像他真能考上状元似的。

  夫子对此也是哈哈一笑,不致一辞。

  但他自己却拿这件事当真了,从此立誓要考上状元,并且也为此付诸了行动,开始变得勤思好学。

  他本来聪慧过人,夫子见他这样,也频频点头。

  十年寒窗之后,他成年了。他不仅成年了,他到了人生第一个最重要的阶段,弱冠之年。

  夫子为他行了成年礼,为他加上了成人之冠。此时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少年。

  这一年,他也迎来了考场的最后两个大关:会试和殿试。在此之前,他已经通过了乡试,并且取得了该省的第一名。

  夫子和他的同学都对他考上状元抱有一定信心。他自己也是意气风发,自信十足。

  临行前,母亲为他送行。告别时,母亲不忘叮嘱,考成什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能考上状元。

  他心有疑惑,状元又没什么害处,为什么不考?

  他母亲就说,树大招风,出头的椽子容易烂。

  他饱读诗书,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他觉得,人生在世,若是做什么事都这样畏首畏尾,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因此没把母亲的话当一回事。

  告别母亲后,他背着行囊,只身踏上前往京都的行程。

  到达京都之后,虽然他也不免为繁华的都城而感到惊叹,但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迷失在这寸土寸金的奢华之中,他一不嫖、二不赌,只一心一意为状元而来。他踏踏实实地找了一间客栈,安安分分地住着,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有时他也忍不住摇头感慨:身居陋巷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平平淡淡之中,他考完了会试,并且夺得第一成为了会元。

  不久,他参加了殿试,见到了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皇帝。皇帝端坐高堂,充满威严。他身份低微,只能匆匆一瞥,只觉得皇帝身宽体胖,五官端正,其他便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朝堂之上,他卑躬屈膝,跪伏在地,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说天下第一,皇帝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吧。这个念头刚冒出一个苗头,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怕他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殿试结束之后,一切顺利。放榜之后,他成为了状元。

  庆祝大会上,他成为了焦点人物,一时风头无两。其他人,几乎都素未谋面的人,一个个迎上来笑脸道贺。此情此景,让他有了一种登上人生巅峰的感觉。

  然而,好事不止于此,大会之后,有人前来告诉他,公主瞧上了他,要他做驸马。他就有种如坠云雾、飘飘欲仙的感觉了。但他还是有些疑惑,他又没有和公主见过面,怎么说公主看上了他呢?报喜的人就说,庆祝大会上,公主躲在屏风后面,偷偷见过他。公主选婿,这乃是当朝惯例。有的时候,公主看上的不一定是状元,但一定是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之人。

  被人这么恭维,愣是机智如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拱手一笑,不再细谈。

  当天,皇宫中的消息便传了出来,皇帝圣谕,让状元迎娶安平公主,成为当朝驸马。此消息一经传出,便成为全城美谈,大街小巷无不笑谈此事。

  他住在客栈里,当然也听到了周围的谈论。只是他一听他们兴致勃勃地交谈,头脑却冷静了下来,他心里冒出了一个疑问:他没见过公主,不知道公主长什么样。公主看上了他,不代表他也能看上公主啊。若是公主长得花容月貌,他自然乐意接受;若是公主长得牛头马面,那不就乐极生悲了吗?

  如此一来,他心里倒有些小小的纠结了。他想见公主,但在成婚之前,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想拒绝,那就更不可能,现在皇帝都已经下了圣谕,他若拒绝,不就是以下犯上、触怒龙颜了吗?

  罢了罢了,既然是公主,想必不会太过难看。皇帝作为一国之主,总不会让一个丑女嫁出去丢人现眼——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喝起了闷酒。

  然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越是担心的事情,就越是有可能发生。

  迎娶公主这件事对他来说,就跟抽签一样,抽到好签,那就是好事成双,皆大欢喜;抽到下签,那就是祸从天降,乐极生悲。

  成亲那一天,他见到了公主的容貌。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他顿时就失望了。

  怎么说呢,说丑也不是太丑,只能说是不太符合他的审美标准。比如她的嘴巴,他觉得太宽太大,嘴唇有点厚,比如她的脸型,既不是瓜子脸那样纤瘦,也不是小家碧玉那样圆润。总体来说,她的脸有点长,下巴有点大,居然透着一点威严。他看着她的脸,忽然发现,这张脸实在太过酷似皇帝。

  说到审美标准,在他心目中,他母亲就是美的一个范本。他从小到大都觉得,他母亲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他母亲的脸型是圆润的,眼睛是弯月型的,眉毛像一条桥,鼻子小巧玲珑,嘴巴则是樱桃一般秀气。他母亲本是一个小家碧玉的美女典范,只不过因为他父亲的事情,她性情变得有些暴躁,脾气不太好。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这几件本是当今天下三大幸事,然而,面对着红烛红帐红装人,他却有些乐不起来。他仪式性地和新娘喝完了交杯酒,就对新娘相敬如宾地施了一礼,然后一个人走到桌子边上喝起了闷酒。

  这时,公主忽然细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本来跟父皇说我选中的是探花。但父皇说探花相貌平平,配不上我,只有你才勉强配得上我。我自知相貌也是一般,说不上美貌。所以就跟父皇说,我只怕他看不上我。父皇就瞪着眼睛说,他敢。我就说他当然不敢,只是成婚之后,他定然无法倾心与我,如此一来,只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父皇就说管他愉不愉快,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幸福。我说只怕女儿未必能够幸福。父皇说若是他敢再娶别的女人,我就砍掉他的脑袋。我说若是父皇砍了他的脑袋,女儿不就得守寡了吗,又怎么能够幸福。父皇就说我女儿聪慧善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够获得幸福……”她顿一会儿又说:“我拗不过父皇,所以只能由他做主……”

  “如今看来,你果然看不上我……我真不该心怀侥幸,顺从父皇……呜……”说着说着,她竟然流下了眼泪,哭了起来。

  他想,女人一哭,真是有够令人心烦意乱。

  他“笃”地一声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醉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一个趔趄,扑在了她的身上。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灯火一灭,那便是伸手不见五指。

  第二天起来,他才知道,昨夜因为喝得太厉害,他吐了新娘一身。

  之后,他携新婚妻子衣锦还乡。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他成为了驸马,所以皇帝还没有给他封什么实质性的官职——这也是当朝惯例,拥有裙带关系的外戚通常不会给什么实权。

  一回到家乡,他去找了夫子,施了一礼,然后诘问:“夫子当年说状元是读书人的第一,这话是否存在问题?”

  夫子对他有此一问,并不生气,也不慌乱,捻着胡须笑意盈盈地说:“驸马何以有此一问?”

  他说:“状元虽然是当科第一,但并不是读书人的第一,每一科都有一个状元,现在朝中还有诸多前科状元,我又怎么算得上是读书人第一?”他虽然是诘问,但嘴角却带着笑意,像一个调皮学生在钻老师的空子。

  夫子笑着反问:“那你觉得,要怎样才算是读书人第一?”

  他想了想,抬起头来说:“恐怕只有当朝宰相,才能算得上吧。”

  此话一出,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夫子点了点头,“是极,是极,是我目光短浅了。”

  若说,宰相真的是读书人第一的话,他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因为他已经成了驸马。

  回到家里,母亲没有给他好脸色,而是沉着脸问他:“我让你别考状元,你为什么不听!”

  他说:“娘,你先别生气,我这不算天下第一。”

  “状元怎么不算第一?”

  “因为我成了驸马。”

  “你还敢说,你不仅考了状元,还当上了驸马,你很得意是吧!”

  他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成为了驸马,所以我不可能当宰相。”

  他母亲被他这一通话绕得云里雾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跟宰相又扯上关系了,你还想当宰相不成?”

  他笑着把诘问夫子的那一套逻辑给母亲解释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我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所以母亲可以放心。”

  他母亲听着也有道理,于是这才开怀相迎。

  她儿媳——贵为当朝公主,见她这么凶,早就吓得如同小鸟一般待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现在才敢站出来款款施礼。

  他母亲一看是当朝公主,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之后,一家人其乐融融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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