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坑,我的家园
(七)
老家地处黄土高原,所以旱灾就是靠天吃饭的老百姓们一直以来的心头大患。
那一年我大概八九岁,旱灾又一次袭卷了整个黄土高原。放眼望去:田地皲裂,路面尘土有一尺多厚,树叶儿打着卷,有些小树苗甚至早早就枯死了,母亲种的蔬菜努力地长了半尺高,就再也长不上去了……愁云透过毒辣的太阳,萦绕在每一户农家的心头。
水成了格外珍贵的东西,有一次小妹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水,母亲“啪”地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旱情越来越严重,附近村里有几处水井已经干涸。据说我们村里的水井挖得特别深,所以还是有水的,于是其他村的村民也来我们的井上接水。
机井旁边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外村村民为了接上水,有时候往往能等上一天,因为村长下令:先尽着自己村的人接。
终于,我们村的井也枯了。
无论怎么省吃俭用,蓄存的那一点点水还是用完了。无奈,父亲只好用架子车架着蓄水罐,领着我(母亲还要照看年幼的弟妹),去邻村拉水。去时是下坡路空车,所以比较轻快;回来时是上坡路又是重车,所以父亲需要我的助力。
大概不到两个小时的脚程我们就到了。看着已经排的像长龙一样的队伍,我和父亲也只好继续“接龙”。就这样,队伍中间时不时明目张胆地插入几个人几辆车,其他跟我们一起排队的人都不敢说,因为人家是本村人。我们从早上一直排到中午,还是离得很远,我早已饿得不行了。
“你先回去吃饭吧,来时顺便给我带个馒头。看这情况赶晚上能接上都不错了,所以来回你都不用急。”父亲望着我晒得火红火红的脸说。
“可是,爸------”
“快去吧,饿坏了就没力气给爸推车了。”
于是我不再争辩,走了。
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我打了一个来回,也给父亲带了两个馒头。
令人欣喜的是:我们的架子车终于快排到跟前了!
我和父亲一下子有了动力,父亲三下五除二吃了馒头,紧紧盯着水管的去向,不时地挪着架子车。
终于轮到我们了!
我看父亲在后面挪车子,就赶紧去前面拿水管。孰料,一个青年后生生生地从我手里夺水管。父亲见状推开我也过来夺。青年跟前一伙人,大概是一个村子的,和我们一样,自己村里水干了,到人家村里拉水。他们不敢从本村人手里抢水管,就抢我们的。仗着人多势众,一看父亲死不松手,那青年拿起水管,对着父亲的脸就是一阵猛浇……
立时父亲就成了落汤鸡,但他的手还是死死地紧抓住水管。
人群一下子怔住了。
僵局持续了大约五分钟,那伙人似乎被父亲的阵势给吓住了,讪讪地松开了手。
父亲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水,赶紧将水管放入水箱里接水。
接满了水,父亲和我穿着滴着水的湿衣服,拉着架子车,一步一步地走了。
就是那次,我幼小的心头,第一次认识到:在生存面前,人性是多么可怕!
如果父亲今天手一松,也许他的妻儿明天就没水喝!为了生存,人有时候必须强悍!在天灾面前,第一要务是先保证自己所爱的人活着!
地坑,我的家园
干旱一直持续了几个月还是没有好转,于是村里几个年长的老人组织我们去“取雨”。
我可怜的父老乡亲们,遇上天灾,人力无望,只好去寄希望于神灵了。
他们组织了附近村落十几二十个七八岁到十四五岁的姑娘,当然我和两个姐姐也在其中。选择一个供奉土地神的寺庙,在土地神前放一个低矮的小方桌。桌子上摆上三盘贡品,然后在前面供上香炉,点上蜡烛。供桌前面的地上放一个陶盆,陶盆左边放一个铜盆,盆里盛半盆水,水中放一个约有30公分左右高的石狮子。
姑娘们视人数多少排成两三行,面向土地神而跪,由年龄大点的牵头,点燃一沓黄纸,开唱:
“狮娃狮娃哥哥,天爷不下该咋整?毛头女子谁养活(家长称没结婚的女子为毛头女子)?狮娃快来帮帮我。先洗狮娃头,下得满街流;再洗狮娃腰,下的起了洨;后洗狮娃尾,下的四面八方落透雨。三张表,一根香,请玉皇,拜龙王,天爷快快下一场!”
当然,领头的姑娘的动作是一定要和唱词保持一致的。
唱完大家就一起叩头一次。叩完接着再来第二遍,第三遍……如此往复。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和其他的姑娘们重复这些话。我内心是非常虔诚的,不是相信神灵,而是除了相信神灵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缓解这场生存危机。
许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亦或者是久旱必会降甘霖。一个礼拜后,干旱了整整五个月的黄土高原终于迎来了一场透雨!
我们兴奋极了,母亲把能接水的器具都接上了水,我们在雨里奔跑嬉戏呼喊,全然不顾浑身淋得湿透!
大人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一脸宽容地任由孩子们胡闹。毕竟,旱灾过去了……
地坑,我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