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声故事│我和杨医生没有什么事儿

相遇在医院，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事儿——要么你有事，要么和你相关的人出事儿。总之，这年头还是不要搞事儿出来进医院的好。

偏偏，我就是这么一个爱搞事的主，不，是本人的身体搞的事。什么叫身不由己，即不是吾主观意志所能为也！

吾自幼体弱多病，家境贫寒，且上有老下有小……咳咳，这事先不提。吾自小拜访过的歪门邪道的江湖神医，小村庄里德高望重的传世名医，小城市内贴心友爱的无名医生，到大地儿手持高科技医学仪器的权威专家比汝吃过的饭走过的路还多，可谓阅医无数！当然以上言辞不乏夸张渲染偏激成分，但吾所言，实……实在是为了主角的出场而铺垫！

她叫杨洁。

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人，这位普普通通的城镇医生，却带给了我此生难忘的回忆。

在那个一块糖就能被骗了卖掉的的年纪，我第一次遇见她。对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日常活动是出入医院，发烧感冒流鼻涕样样精通，腰酸背痛腿抽筋不在话下的我来说，见到医生既有见到鬼的恐惧感，又有见到喜羊羊与灰太狼的熟悉亲切感……对她，当然也不例外。当时的情景是我躲在爸爸身后环顾这家不大不小的私人诊所——没有那种吓人的牛鬼蛇神也没有各种冷冰冰凶巴巴的医疗器械。于是我摆出的是小大人的傲慢态度，然后——然后年轻的杨医生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英姿飒爽大跨步走过来，弯腰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再径直往我手里塞了一块糖。没错，一块糖！那种当时很流行也很普通的玉米糖。我大张着嘴眨巴着眼睛看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整个人都被收买了，感觉……她面带微笑脚踏红毯而来，和煦的春风吹起她鬓边发丝，一地鲜花为她盛开。没错就是这么夸张！我被收买了！牛鬼蛇神是不会给我糖的，权威专家更不会。我大睁着眼看着左手手掌心里小小的玉米糖，它不断传来温暖，以致于手心冷汗似乎都被消融。耳边还有妈妈“小孩子不要吃糖”的喋喋不休，而我，已经爱上了杨医生。

当时的情况是我的右手食指真菌感染，一开始没觉得多严重，敷草药，泡开水这种土方法“神”方法一一实验，最终感染向整个手掌蔓延，右手溃烂出脓，五指都已经不能屈伸。在认识杨洁之前，我因为左手写字跟不上学习进度已经在家修整了一个多星期，那是在日常温度小于零摄氏度的大冬天！我幼小的心灵都快要接受自己将成残疾人了的想法了。最终，不问过程，只求结果——杨洁搞定了我的手，更搞定了我的人。我记得当时的心情是：我很期待明明每次都很痛苦的换药，因为又可以见到杨洁阿姨了！每次见面，她的嘘寒问暖，她的一些小动作，面上美好的笑容，都恰到好处地安慰我，鼓励我。她总是能让我感受到某些很细小又深刻的关爱，让我甚至觉得，去医院，也是一种快乐。我们之间和她与其他任何一个病人之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我们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让人当牛做马无以为报的大事，简简单单的，她是医生，我是病人，相遇，即是幸运。而她给予的这种温暖，却能直入心肺，以至，我口不能言。

这家私人诊所原以地点命名，叫东门诊所，也许我们当时也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去的。那时候，估摸着它才开张不到一个月！一晃几年过去，我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这家诊所，有时候，甚至只是去看看而已。杨洁很忙，总是躬身在病人的身旁，专注地，暖暖地笑着，很多时候都不能发现我已经注视她许久。后来，东门诊所改名叫了杨洁诊所，个中缘由，大概，她的病人，都会懂。皱纹爬上她的眼角，白发斑驳她的双鬓，她一直躬身向下的背，再也直不起来。她驼了，她老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定格成为永远。

渐渐地我离家越来越远，如离巢的鸟，总会恋起小镇的温暖。大城市的钢筋水泥，冰冷器械，冷漠人群，医患纠纷，幕后交易，麻木了人心，苍老了灵魂。每当我狼狈于各家医院，辗转于各种病床，挂水，拍片，理疗，针灸，动弹不得，身心俱疲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她躬身向下，笑着朝我紧张到满是冷汗的左手手掌里，塞来一颗玉米糖。每当想起，便热泪盈眶，是难过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至少，我们相遇相识。

后来有一次，回到家乡特意绕了路去看看那家诊所，看见熟悉的门前悬着一条已经褪色的横幅：热烈祝贺杨洁被北大医学院录用！光阴荏苒，岁月悠悠，原来，已是物是人非。我鼻子一酸，再一次掉下泪来。平凡普通的她，终将不平凡不普通地属于更广阔的天空，而那泛黄的杨洁诊所门牌，却会常挂于此，挂在她的病人心中。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我爱的杨洁医生。也许经年久月，她早已将我遗忘，可我会记挂着她，永远。

杨医生不是用玉米糖收买我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