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厚的书
可遇与可求之间,只在太过年少的时地看来,才仿佛隔着沧海桑田。
情字最是无常,等待向来无望。
像是一条织出来的围巾,往线头处轻轻一扯,整个青春轰隆隆的倒塌,淹没了路灯下的跌跌撞撞,掩盖了那些空口无凭的誓言,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秋天的细雨打湿了我们说好的永远,就那样我们一遍一遍的唱着,我们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我们都会远走他乡,为了碎银几两。带着夹在书本里的书签,一个人自言自语,流经岁月的河在我们的脚下川流不息。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装在我们不知道的心里,我们往往一个人兵荒马乱,站在街对面看着走入地铁口的他,相互挥手垂泪告别。
她所有我能记起的笑,都在后来的岁月里,都挂着丝丝感伤。
有一天我经过一处被落下来的雪花覆盖的地方,我就突然想起三火挂在眉睫的早霜,如同是那些飞在阳光下的雾,一粒粒的升向天空,清晰可见。
第一次见三火在倾城,志勇带着她一起来,她原名叫杨焱。志勇告诉我,他说我一定会喜欢她的,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问志勇,我们是怎样的人,志勇看看三火,再看看我,说,你们都是无病呻吟的傻X。
那时候我骂了他无数个滚蛋,后来回想,他倒是望眼欲穿。
刚开始和许多人一样我也叫她杨焱,再后来我们熟了我就叫她杨三火。再后来我们所有朋友发现一个问题,我们所有人里除了我叫她杨三火时她会乐呵呵之外,别的无论谁叫她都会没完没了,不死不休。然后许多朋友就问三火,她是不是喜欢我,三火接着和所有人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每这个时候,我就会喊三火,三火伸出手,往我头上轻轻的敲着,嘴里说着,敲死你,敲死你。
别敲,会疼的。三火就安静了,看着我们。
三火本来应该是一个暴走的萝莉,再或者如同露露那样的女汉子一枚,可是她刚刚相反,在路过的时光里我留意过她的文字,她的文字简洁得像是我划过A4纸上的线条,一挥而就,只是她的简洁里是我的线条里看不到的脆弱和挣扎,我曾看到半片花落下来的声音,委屈着她在雨里敲不出自己的声音。
山高水长踏花归去马蹄香,谁知道今生能否再见泪两行?
雪后初晴书了故事又几章,一曲临安后离歌倾城这一场。
犹记西湖畔 油纸伞 烟雨是江南
我等桃花染 青石板 一世在长安。这是她最喜欢的文字,可以破碎出故事的东西,我说我是不是应该如你,堆一个雪人,言一曲浮生半梦,道几世长安。
有一天,三火问我,如果有人喜欢我,希望对方怎样的表达方式?
我毫不犹豫的告诉她,我希望是一封一笔一画写在AA纸上的地久天长,妩媚娇羞。
我说完之后,三火不再言语,低着头跟在我身后慢慢的走着。
我说:杨三火,你丫的不是想给我写情书吧?
三火伸出手,往我头上敲,嘴里阵阵有词,敲死你,敲死你,让你瞎想。
我说:别敲,会疼的。她噢一声就安静了。
我们经过的青春里储存着残缺,就如同我们会看到那些看起来让人羡慕背后的疼痛与哭泣,脆弱到经不起一场春雨的斜织,走不完一段说好了的坚强,只能面对着窗看着外面许多别人的一纸油伞,两个缓缓向前的地久天长。
云南的那个小镇居然下雪了。
那天,我看到她整个世界的雪白,她说,她堆了个雪人,只是丑么,我看着那些落在那个世界的雪花,还有捧起那些雪花的她的双手,是不是被那些寒冷冻得拾不起她想要的样子,然后就是如她一样没有笑容的悲伤,一个被她置于最寒冷世界的雪人,她站在雪人的前面,心疼着雪人的寒冷,扯紧衣服让许多看着她的人更心疼她。
有一天三火送了我一本《鲁迅全集》,如砖头一般。
我说我不看这样的书。
三火不听,强行塞进我的包里,让我带回家。回家后,我把它扔在卧室的桌子上,等着书上落满灰尘,每次看到,翻开第一页,但是每次都没有翻过第二页,然后慢慢的遗忘着,在它头上堆满更多的书。
又一次在倾城,三火红着脸问我们,谁知道哪里可以买到砒霜,她的话惊了我们整世界的人,我放下杯子,脑海里是排在斑驳木栏后面的各种药香,而她却忠于砒霜,砒霜剧毒,而她遍体麟伤,一个藏满心事的女孩,在深夜里疑望被覆盖起来看不到星星的天空。
我说你找砒霜干嘛?她说她喜欢毒药,只想仅仅的收藏。
我说,是吗?
她说,真的。
说完,我看着她,我说三火,你别喝毒药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三火和以前一样,伸出手敲我的头,然后手在半空突然就安静了,像是发誓一般,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喝的,一定会好好的,伸出的手掌握成拳头。
只是我还是没有告诉她哪里可以买到砒霜。并不是我不知道,只是我在想,我怎么忍心可以让她对着她自己收藏起来的一屋子的她喜欢,而让那些觉得她很让人心疼的许多人更悲伤。
堆了一个她自己说丑的雪人,还有想收藏的砒霜。
三火拿起酒杯,咕噜一声,一杯酒下肚,红着脸,凑近我。
她问,给你的书看到哪页了?
我拿着前面的酒杯,才想起,我还第一页都没翻过去呢。但碍于情面,我回答三火,我说,已经过半了。
三火低下头,双手握着酒杯,在桌子上转着酒杯玩,嘴角微笑着,脸越来越红。
后来我离开云南,去了江苏,我走在江苏的许多街道。阳光斑驳,光怪陆离,有许多人走在我前面,鲜亮的衣服,年轻的脸,苍老的面容,他们和拾荒者无关,和流浪无关,他们都是远走他乡,为了碎银几两。
那时候我在江苏,三火在云南,有一晚她给我电话,她说,你在干嘛?在哪里呢?
我说:我没在干嘛呀,我在躲风避雨,我在喝酒想你。
她说:哦,你别发神经。
我说:嗯,那我就不想你了。
她支支吾吾的,像是要哭的样子。
接着她又说,你带着那本鲁迅全集吗,你看到哪里了呀?
我说:我一直带着呢,一直带着呢,但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看,等我过几天空闲了好好看看啊。
她像是确定那书里真有黄金,不断的催促着我,赶紧看。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书被我丢在我云南家里卧室的桌子上,被压在许多书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底下。
然后挂了电话,和她说了再见,我就想起在边境的日子,那时我天天想着走这样的街道,巷子,那时也有个朋友,她叫碗晴,碗晴那时整天给我推荐歌曲,多是纯音乐,可惜那时我喜欢汪峰,把像梦一样自由之类的歌曲天天挂在嘴上,对碗晴说的风居住的街道不闻不问,后来碗晴一气,把我的文字拿去朗诵了配上风居住的街道给我发来,我就不能自拔,从此对纯音乐的喜欢一发不可收拾。
碗晴经常说,你真是个奇男子
我就说,啊呸,我在这里寂寞得都想和蚊子说话了。
碗晴就说:你说吧,那你就更让人着迷了。
我说:迷到你了吗,要不我回去找你?
碗晴就说: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我说:我都不在,你和谁结啊,没等我说完她已经挂了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我瞬间的想,去特么的鲁迅全集。
后来我回了云南,我背着一个沙漏,想把它填满。
可是我越走丢的就越多,身后是一路的旋转木马。
两两相望,相互追逐,永远追不上。
我们又在倾城相聚,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到了,三火身边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牵着三火的手,看到我进来,三火很快从那男孩身边跑开,坐到我身边来。
我一如既往,等三火坐到我身边,我逗她,啊呀,恭喜啊,三火,终于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了。
三火不再像以前,静静的坐着,看着我们吵,偶尔的喝一杯酒,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很久之后她问我,你真的看过我给你的那本书吗?
我说:看过啊,都看完了。
三火不再言语,不在乎的喝着酒。我也不再看三火,不在乎的喝酒。
我不知道三火为什么喝那么多的酒,但是我知道我因为那个远方的婉晴所以喝这么多的酒。最后三火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吐得不省人世,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在后来三火结婚,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婚礼上的三火微笑着,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恍惚的想着,以前真是瞎了眼,原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三火是这么的漂亮。
三火也看着我,不过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我看着牵着她手的男孩,我不知道为什么,早早的离开了婚礼现场,好像不是难过,但我不开心了好久,我想以后三火在不能和我们一起喝酒了,也不能再那么随便敲我的头了。
之后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打扫卫生,那本三火送我的砖头书从书桌上落下来,从里面掉出来一张折叠好的信浅,看到上面的一段话,我才知道那些被压在桌子最低下的不仅仅是尘灰还有遗忘。
“让我陪着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以去最深的海底看乌龟王八,可以飞到天上去装饰银河。去一个又一个城市,我们牵着手坐一路又一路公交车,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我们陪着时光走,等着天亮。你沉默了我并安静,你快乐了我陪着你闹,你哭我陪着你泪流满面,你走我就收拾行囊陪着你走,你留我就搭床铺帐,当有那么一天,你步履蹒跚,我陪着你等着死亡”。
我握着信纸,站了许久,然后重重的一声叹息。
我想起她伸出手敲我的头,我都说,别敲,会疼的。
后来我再离开云南,和朋友租了房子,有一个阳台,我许多时候就躺在阳台上仰望天空,听飞机飞过的声音,看夜空里第一颗亮起的星星。
风会从阳台上吹过,我突然就听到了那个被我挂在大理城墙上的风铃的声音,它应该还是一样的在风中摇曳着,它代替我守护着那里的残缺,或者我始终还是会回去那里,去听那一段落满灰尘的遗忘,去拾回那些岁月,以我的个性还可以站在城墙上唱“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至少有一首歌,可以给我安慰……
我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让悲伤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下面的巷子里许多人来人往,我扶着天台上的栏杆,从连成一片的屋顶上看过去,黑夜被霓虹照得五光十色,我看着这些繁华想着那些苍白,巨大的无力从心脏里涌出来,我听到一群人在下面呼喊,他们说:我们就那样丢失了我们不曾意识到的青春。
我惊慌失措,把头露出去,可是他们都没了,我于是安慰自己,我说,那是错觉,肯定是太累了,可是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得如同就像是我曾经在倾城,喝着酒,三火在一边说,你们再说,再说我和你们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又好像岩井俊二也说过,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但真挚的感悟没有磨灭。生命是短暂的,而爱情是永恒的。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就是幸福。
我打开门,走进房间,开了灯,接到志勇的电话,志勇说:你死了没
我说:我死不了,我还要活好多年,还要去神农架,还要去海底捉乌龟王八,去一个又一个城市。
灯光照下来,许多的记忆又跑了出来,原来有些爱,真的可以只是一封情书。
敲死你,敲死你
别敲了,会疼呢
“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看了。”
“看到哪了?”
“一半了。”
……
“婉晴,我来找你吧?”
“我要结婚了。”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样的青春,一样的青涩,都夹在最厚的书本里,那里都这样写着:
让我陪着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以去最深的海底看乌龟王八,飞到天上去装饰银河。去一个又一个城市,我们牵着手坐一路又一路公交车,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我们陪着时光走,等着天亮。你沉默了我并安静,你快乐了我陪着你闹,你哭我陪着你泪流满面,你走我就收拾行囊陪着你走,你留我就搭床铺帐,当有那么一天,你步履蹒跚,我陪着你等着死亡。
如果当初你勇敢,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如果当时我多一些在乎,回忆会不会不一般。最终我还是缺根经,你还是光想就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