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爱在哥哥那儿
哥哥的名字末尾一个字是“林”,家族里的同辈人都叫他“林大哥”,外婆家那边的表兄弟姐妹们却叫他“大哥林”。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侗族人,外婆那边在遥远的山里,被官方汉化的时日比我们距离县城近些的人要晚些的缘故吧。听祖上老辈人说过,我们侗族语言的语序跟汉语有诸多不同,比如说,汉语说“姚老师”,我们侗语说“Muru Yao”,那么,他们把我哥叫成了“大哥林”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当然叫他哥就够了,不用加上前缀或者后缀的“林”字。
哥是家族里头长得最最帅的一个,比我帅两倍还多,也是村里头最最帅的。
哥大我近六岁,似乎跟我有代沟,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即使当他自己也还只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每次他跟村里的伙伴们去河里摸鱼抓虾,总是让我待在岸上,帮他掌着火把,不让我动手试水,说是怕伤着我。可是我那个心痒痒啊,梦想着亲自动手摸一回鱼抓一回虾,遗憾的是,至今,梦想依旧只是个梦想,没能实现。
我们曾经多次去山里砍柴。用镰刀把灌木丛和杂草一并收割了,用荆条捆绑成扎扎实实的两个垛子,再用两头削尖了的扁担分别刺穿柴垛,固定在扁担两头,人在两个柴垛子的中间,用肩膀挑着柴垛,跟大伙儿说说笑笑,或是一路歌声,回家。这样的经历很温馨,很珍贵。温馨的是,每次哥哥都不让我做多少,我的那份活儿,基本上都是他包揽。他动作麻利,除了自己的柴担子,还帮我砍柴、捆柴……把一切活儿都干完,给我的就是完完整整的一个柴担子。柴担子不大,比同龄人的都要小,哥哥怕柴担子重了压坏我。珍贵,是因为这样与哥哥跟着村里伙伴们挑着担,一路欢歌笑语的经历,不可能再有了。
虽说,哥在城里当了工人,可是每到周末回家,农活却也干得十分漂亮。白白净净的他,挑担,耕地,收稻谷,割麦子……样样不曾逊色于村里的其他农民兄弟。然而,他却从不让我下地做一丁点儿农事,说:“你读书比我行,就好好做你的功课去吧,让哥努力工作,挣钱供你上学,保证你读到23岁、25岁。”为什么是23岁?因为我们老家有个习俗,男儿23岁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结婚生子就从这个年岁开始。为什么还有一个25岁?因为那时候参加高考的最大年龄限制就是25岁。
我在镇上念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在学校住宿,周末回家就守着收音机跟“美国之音”学习《英语900句》和《中级美国英语》。收音机是哥哥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亲手组装的,因为当时的经济条件和科技条件有限,哥哥用的零部件样样都是大个头,组装出来的收音机自然就庞大而且笨重,只能固定在哥哥的卧室里。哥哥说,那叫做“电子管收音机”。
我是个懂事较晚的人。有一回,又是周末听收音机学习《英语900句》和《中级美国英语》的时间,我如常准点在哥哥卧室的庞大收音机前面,专心致志地学习,还大声跟读,很快我发现哥哥在卧室的一个角落里说话,声音很低,旁边还有一个女孩,也是小声地说话,他们的声音很小很小……我却认为他们打扰了我的学习,就向爸妈投诉,抱怨他们俩影响了我学习英语……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时的哥哥正在跟女朋友谈恋爱,原来是我不识趣啊!可是,当时哥哥为什么就不生气呢?无理的我却先向父母告了状。这件事,我至今耿耿于怀,我终归是欠了他的,永生永世都还不上了!哥哥时时处处都呵护着我,天下能有几个这样的哥哥?!我呢?竟然连哥哥谈恋爱说说悄悄话的空间都要与他抢夺,哥哥还微笑,我却还要生气!每每想到这个,我多想回报哥哥,用爱回报,也想着,像小时候他爱我那样,我也爱一回他……可是,我却永远不能了!
人生就是那么充满着遗憾。
当我懂事了,知道要怎么去爱别人了,哥哥却走了。23岁那年,因车祸,哥哥永远地走了……带着对我满满的爱。
我再也找不着了……
找不着哥哥!
找不着哥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