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距离温暖的目光

      德国学者费里施在《丝绸之路的世界》指出：从中国西安前往印度北部的老城瓦拉纳西，其间要穿越喀喇昆仑峡谷、旁遮普和恒河平原，全程约5700公里(相当于喀什到厦门)；从瓦拉纳西进入内地后，距离几百公里就是佛陀昔日的生活地，大约向北行驶330公里，就能抵达释迦牟尼在蓝比尼的出生地，或者向东南行驶255公里，就到了释迦牟尼顿顿的地方——菩提伽耶。中国佛教正是通过这条路东传，随即，又从这条路返身求取真经，交流融合而来的。

​      丝绸之路​不是一条路，它是集商贸流通、技术扩散、思想交流、宗教传播等为一体的大通道。中国西安到印度北瓦拉纳西，距离5700公里，如在今天，旅客运输无非一张机票7个小时航程，文件传输瞬间完成，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在只能马驮或徒步的条件下，那些传道者、那些取经者，餐风露宿，没有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是无法抵达朝圣目的地的，其间还需要穿越杳无人烟的茫茫戈壁沙漠、攀爬悬崖峭壁九死一生的高原山口，即使今天通讯技术时时导航、救护设备时刻准备着，估计也没有人愿意或者可以完成如此的壮举。已没有必要或无意义还那样跋涉，就是最完美的解释。

      是没有必要或无意义了。当尼采在黄昏中宣布上帝死了，​宗教、偶像、权威随即被权力（注：不是行政权力，是生命意志）所取代，尼采以他的自杀把人从宗教信仰、权威偶像中解放出来，开启了后现代里人类如何救赎自己的思想大门。其实，笛卡尔在近代科学出现之时，就已经说道，科学知识将使人类变成“如同自然的主人及拥有者”，即人通过科学如同到于上帝借助信仰来统治世界了。笛卡尔和尼采，其实都深刻预见到信仰被科学结构后人类的精神生活可能面临的危机问题。

      假定 ”世上的一切无一不有理由”​是近代物理学的出发点。就是说，世上的一切，或早或晚，必定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每件事都有必定的缘故及其所以存在的依据，如此一来，科学的进步就解构了千万年来被人所深信的根植于天地之中的种种自然之谜。人类智性与意志，把自然界变成了游乐场、或百货大楼，各取所需，毫无限制，但人类新的问题也由此产生，即被海德格尔所称的“技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人可以团结起来共创历史，或者至少可以参与历史，对其命运均有发言权，人类的一切活动都被压缩在一场无休止的竞赛里，历史的运行已非人类的意志所能控制，人类就如脚蹬脚踏车，一但停下脚踩，自行车就轰然摔倒地上了。人类难道不是已经被如同于信仰那样的科学技术所控制住了吗?

      我无意检讨科学、理性给人类文明带来的可能的负面作用，​可我在准备新疆旅行的相关背景知识时，丝绸之路上那些朝圣者或取经者的身影，自觉或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他们衣衫褴褛、神情安详、目光温暖地穿越千年时光，欲言又止，静静地沉默着。丝绸之路，冰冷的遥远距离，目标与过程，都是他们的意义，而我们现在只单纯为了得到某种物质，得到就是全部的意义及活下去的动力，这就是当代市场经济对人类幸福命运的全部解释吗？（写于家里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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