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香

366县道，湖村李家滩地界。一户人家门口，金灿灿的柚子垂吊，院头两丛玫瑰红艳艳，我忍不住叫摩的师傅停下，俯身在人家门前直赞叹。

主人家大娘瞧我眼巴巴地左拍右拍，终于说：“你那么喜欢，就折几朵吧。”哎呀呀，满心欢喜，我小心翼翼只折了一支：“大娘，明年开春，再到你家来剪几枝，看看能不能插养活。”大娘乐呵呵：“行啊，尽管来。”我用纸巾裹着玫瑰的断枝，还是被刺扎着了。

摩的又往山中深处去。最近写了几篇把女人形容成植物的小文，网上有人在文末留言：那男人是什么？我在《山中花语》中曾提过句：男人是动物。

动物的不稳定性实在太大。它们只愿意为自己最喜欢或最容易找到的花传粉，而从不注定要为哪种花传粉；它们对野地充满经验，更相信只凭选择和运气决定该怎么做。男人，也这样。算了，我对男人和动物的理解，也仅如此，不写也罢。

世间花儿多在醒目处摇曳、争艳、咆哮，下意识引诱传粉者。可我不是手中玫瑰的传粉者。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浓烈色系的花，却爱玫瑰香。是某次听说了早期基督教玫瑰念珠是由一百六十五片干燥卷起的玫瑰花瓣穿成的，才留心了玫瑰。

开花店的小舅告诉过我，玫瑰和苜蓿只在白天有香味。我不熟悉苜蓿，只好写玫瑰。四姑家的表姐，就是支红玫瑰。每次经过李家滩，我就想起她。

那时，姑姑一家在县城西南方向约10公里的董团农科所，我家在县城东南方向20公里的高泉垦殖场。父亲和姑父差不多的工作性质，两家各自三个孩子，按说，我家生活也不会太困难，不知为何，姑父一家总比我家盛气凌人。

表姐从小活得热烈张扬。表姐有张扬的资本，但凡她闯祸，两个哥哥会顶着，表姐是姑姑全家的小公主。而我，下面有弟弟妹妹，母亲很节俭，即便当年我已是垦殖场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女生，依旧捡着表姐不要的旧衣裳。高傲的表姐面前，我像只丑小鸭。

表姐初中没毕业，不想念书了，姑父就托人把表姐安排进李家滩农科所。李家滩在县城西北方向约25公里的湖村乡政府所在地。表姐夫当年刚分配进湖村乡政府上班。

我不知道表姐与表姐夫的爱情发生之初有过多少浪漫细节。我只知道，曾经有纨绔子弟追表姐，言语上有诽意，表姐出手就是一巴掌，也不管对方身家与背景。任性的表姐，这一次却闹到要与姑父断绝关系也非一个穷小子不嫁。姑父舍不得宝贝女儿嫁进山窝里受苦，表姐以常年不回家来抗争。

那年暑假，姑姑派我到李家滩卧底，叮咛我探听表姐的爱情发展到什么地步。表姐成就了我与李家滩的第一个交集，她让我转告姑父：“不能嫁，宁肯死！”掷地有声。

表姐夫家是真穷啊！送新娘的婚车居然都开不进那山边，新婚房还是老旧的木板。那年冬天，表姐终于嫁到李家滩。作为女方舅舅家的代表，我得留宿一晚。

第二日，天刚微亮，山雨空濛。新婚的表姐醒来，耳边还别着珠花。她在床边起身，红绸缎嫁衣在昏暗老房里格外刺眼。我望着嘴角眉眼有蜜意的表姐，分明看见那双黑眼瞳里暗藏深意。“去把痰盂倒了吧，有红包的。”“好。”我低头扯扯衣裳，快速走到他们新床边，端起床下尿壶。表姐夫夜里被灌了酒，还在昏睡。

后门外的厨房几个帮工忙得热火朝天。我询问了一下厕所在哪，小心走过，竟然只是矮土墙后围了一个臭气熏天的坑。四处泥浆满地。又讲究又爱美自小被宠得公主般的表姐怎么能忍受得了一生啊？就一夜，我已呆不住。

我端着洗干净的痰盂回屋，表姐已在洗漱。她递给男方亲戚里一个打洗脸水的小姑娘一个红包，也递给我一个。听说，这些在乡间婚礼上叫“XX礼”。有一次，我曾问表姐为何非他不嫁？追表姐的男儿里，好家世、好相貌的就从没缺过。表姐当时顿了一下：“他们家穷，是因为供出去好几个大学生；他三叔，还是个XX军官……”

二十多年过去，当年闭塞的李家滩，已繁华便利成集市。当年娇翠欲滴的表姐，儿子都快大学毕业。表姐眼光是独到的。表姐夫多年来仕途顺利，一直青云直上。最可贵的是，姐夫在外不管怎么领导，回到家来对着表姐永远只有憨笑，年年岁岁姐夫都如初在节日里送表姐玫瑰。表姐的脾气，依旧如少女，是带刺的玫瑰。

只要寻对适宜土壤，无论山野还是在室内花盆，玫瑰都能开至荼蘼。

我还认识一位修心理学的姐姐，极喜玫瑰。她与爱人花好几年时间倾情打造了一片山谷，种满红玫瑰。花开的季节，采下新鲜花瓣，慢慢熬制花露，恰到好处的日子，她就吆喝亲朋挚友品尝。不管多艰苦的时期，她的嘴角总挂着恬淡笑意。我曾觉得她也像朵铿锵玫瑰，她却说自己是腊月里的红梅。那好吧，在我心里，她是有玫瑰香的女子。

女人大抵都想要自己闻起来像朵玫瑰。丁香与百合，香得太扑鼻。玫瑰与茉莉，在香的世界里才是中味的主题。自然界里的一切，都来自同一盅原生汤，我希望渴望自己像诗人与科学家一样，能指出事物间的共通性。

玫瑰，集爱与美于一身，是用来表示爱情的通用语。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热恋的机遇，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没品尝过真爱滋味。可不管有没有遇见爱，谁都可以随时为自己撷一支玫瑰，这也是幸福。我把红玫瑰插进案头玻璃瓶，等待它立出另一番风味。我伏在案前作业，鼻息间隐隐玫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