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里作哑
那里有一整面的钟,密密麻麻被焊死在墙上。
我痴愣地盯了它们很久,感觉很奇怪。
上界的平原里有这样一间房子,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就像平坦的地面上突然隆起一块,于是我叫它隆。
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
平原平坦得毫无特色。我在此间整日地游荡,从而度过了十七年,直到隆的出现。
我单方面认可了它的存在,并从犄角旮旯掏出我的册本,把它归到了我的名下。
即使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感激它的到来,毕竟我又多了一件可以消磨时间的事情。
“窝,你傻站在这干什么?”
“滚远点,这是我的领地。”那个疯子又横冲直撞到我跟前,我花了十一年搞清楚他的名字。
——“囊。”
“你盯着什么看?”
“我在看我的隆。”
“想听下界的故事吗?”
“不,别烦我。”
“上批次去的回来了,手上拿着大把大把的黑色灰烬。”囊突然压低声音,凑近。
“嘁,又是拿了带不回来的东西,一直如此。”
“那里的楼二十六层,可以从上面跳下来,有很多人这样做。”
“死没死?”
“那里和平原一样吵闹,尤其是他们在往嘴里塞东西的时候。”
“我问死没死?”
“不过我想这没什么,或许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本领。或许你可以吃点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囊从他身体里掏出一大把漆黑的沙粒,粉状的稀稀拉拉地从他指间下落。他眼睛眯起来,凑近。
“我问死没死!”我愤怒起来,抡起拳头往他脸上打过去。
“或许你可以吃点,或许或许对你有好处。”那个疯子爬回来,继续说。
他脸的中间凹下去一大块,我不放心他会不会变回来,于是又从后面来了一拳。
他的脸,扭曲得变本加厉,凑近。
“谢谢,我的主。”囊摸了摸,似乎感受到了脑袋的变化而如释重负。
他盘腿坐下来,凑近。
他用手撑起下巴,凑近。
他张开了他的嘴,凑近。
“这是个故事。”他说。
“你去死吧。”我对他说。
他笑呵呵,以我为他塑造的新的模样,弯起他弯曲的脸。
那天夜里,他断断续续讲起来自荒原的故事。像他在过去的十八年一直做的那样,在我未到来之前。
——“
那个猎人,暂且看不出他来自哪个国度,反正走到哪背上扛着他的老枪。当然还有口袋里的瘦肉干。
荒原上的丛林十分罕见,草木稀疏。
然而总有头头是道的经验告诉他哪里可以进行他的捕猎。
于是他往杂草更多的地方走。
“鸟东西。”
他的口音很重,但他说的言语,的确通俗易懂。
刺草扎满了他的裤管。
于是他不得不弯下腰蹲下来清理他下半身惨痛遭遇。可惜的是,当他俯身时,上半身也无可奈何地横遭此祸。
拔了下半身,他又开始拔上半身。蹲下又站起,丝毫不敢懈怠,直到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压倒一片刺草。
“我他娘的一把火烧了这狗东西。”猎人的枪上了膛。
“BOUN。”
被打中的是个屠夫。
子弹打进了他的腿里,他又叫又爬。他感觉下半身血流漂橹,于是他叫得更加大声,有他杀猪放血的那股劲。
“你他娘打到人了知不知道!你打到老子了!”
屠夫叫得中气很足,猎人很远都能听到。
“啧,忒。”猎人踢开乱长的刺草,吐了口痰,向声源踱步去。
“你打到老子了知不知道!”屠夫喊的架势不比卖价喊价洪亮,这是唯一的伤风败俗。
猎人不说话,沉默地给了屠夫一脚。屠夫嗓门在闷哼声中呻吟忸怩起来。
“我打到谁了、啊?”
猎人把屠夫腿上的子弹掏出来,拖着他换了个地方。
“怎么,拿我去交差?”屠夫乱叫过后显得很镇静。
“市上又不买人肉。”
到地了,屠夫被扔在地上。他们看着彼此,篝火扭曲了两个人的脸,红的,黄的,迸发着火渣,摇摇晃晃。
屠夫突然笑了,好像是对于猎人的话,他眯起了眼,不做声响。
猎人没看到,继续把肉干扔给屠夫。
此后的每一天猎人朝屠夫开一枪,看着他身上的血流下来。两三天以后,他知道他的猎物已经闻着气味过来了。
于是他又回到了刺草丛里,食指按动了扳机。
“啪嗒。”
他的老枪发出了空响。
“啊!他娘老子………”
他的身上沾满了血。有屠夫的,有他自己的。
他继续蹦哒,在他猎物的身体里。
隔天的黎明,不远处的羊,咀嚼起了这片地的草,反复,反复,反复,它不饱。
咩咩叫。
”——
“这里是个平坦之处,丝毫没有隆起之地。”囊终于讲完了他的故事,欣然感叹。
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悲伤,控制了我。在数万日夜,我从未掉以轻心,直到此刻。
我看向满墙的钟。
钟。
钟。
钟。
满墙的钟,没有一个是现在的时间。
“主啊,平坦的近乎完美啊!”那个疯子尖叫起来。将头磕出了血。
我不再扇他巴掌了。
平庸得一无是处,我将又找起借口饲养起自己。
历史的偶然,我看见囊的脸又鼓起来了。
我继续让他去死。以至于最后我也尖叫起来。
他继续来到我这里高谈阔论。
平庸的主和他平庸的子民,继续进行他们毫不相干的对话,饲养他们的无特别。
我恰忘了。
主为哑巴。他听不见我说话。
囊为瞎子。他看不见我的隆。
主名为“窝”。
他名为“囊”。
一位恭候已久的客人,
谁敲了谁的枢棱。
无节制的市镇,
溢斥听不见的犬吠或者命运的脚步声,
摇摆、嘈杂,平原里做梦。
浑浑噩噩、总有别的事发生,
听。听。传。传。无意图的很。
我的主、开该开的门,
谁管谁的可不可能。
文/染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