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夜游梦话 四、白嘴巴的楚楚
她叫楚楚，从来都是一身黑色的装扮，黑得性感，黑得彻底，黑到人的骨髓里。当我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家伙注定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这是命中注定的。当她一开口，就仿佛一声能穿透你灵魂和骨髓的绝唱在无边的夜空中久久回荡，就那一下，我就被她震住了。
万物沉睡的夜里，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空，松树枝沙沙作响的山谷间，城郊若明若暗的空中，都是她自由翱翔的领地。张开双翅的那一刻，夜晚的天空，便是属于她的。
认识她是在不久前的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在村外的大路上闲逛。她站在一棵枯树的枝桠上，一动不动。完全融入黑夜的楚楚，除非她愿意，否则无人能轻易看到她。即便是像我一样喜欢黑色、喜欢黑夜的人，那次也是透过村里微弱的光线看见了她那张白色的嘴巴。
楚楚那优美到让人心生畏惧的嗓音，让我一度如痴如醉。后来她告诉我，作为一名优秀的乌鸦，是不可以轻易鸣唱的。但是对于朋友，比如像我这样有着病态爱好的家伙，她可以破例。
虽然相对于楚楚的歌声，我并不是很喜欢她的鸟语，但她的故事第一次讲给我听的时候，还是加重了我对黑夜的爱和对白天的恨。
她是独生女，生在农村，幼时却也享受了父母无尽的爱。十七八岁的她，和很多农村姑娘一样，黑黑的皮肤。但两只咕噜咕噜转动的大眼睛和一头瀑布一样的黑发，还是让她比普通的农村姑娘看起来更美更漂亮。
她讲这些的时候，我能看得出她的得意。我撇了撇嘴，继续听她讲。
本来学习成绩特别好，可架不住太多的同龄人一个一个辍学出去打工的诱惑，她也对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对她父母来讲，这几乎是晴天霹雳，他们在邻居们面前无数次引以为豪的宝贝女儿居然要辍学，要去打工。老爸第一次骂了她。可从此，她像撞了邪一般，再无心情学习。终于在一次跟英语老师的吵架后，她伙同同班同学，跑到了市里的一个酒店里打工。
那段时间，她知道父母在找她，发疯一样的找她。但年轻的冲动和对自由的渴望，让她对即使找上门来的父母也无动于衷。老俩口只好无奈的回去了。
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份工作，但比上学好点。就这样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直到，让人猝不及防的灾难在一个中秋节的前夜发生。
那天，酒店里特别忙，来吃饭的、宴客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她被叫到后厨刷盘子，所以，在外边喧闹无比的时候，她倒还是挺清静的。偶尔和路过的厨师们开开玩笑。
晚上将近10点的时候，忽然有个一身酒气的男人跑到她面前。
“你干不干？给你五十块！”
她吓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长得很福态，额头上秃秃的，但一身的酒气。
谁知还没等她反应，那家伙上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并拼命的亲她。她一边试图推开她，一边终于想起来大叫。但这并没有阻止得了那家伙。她被抱起来往一个包间里走。恍惚中，她看见周围的人都傻傻的看着她，包括她的同事们。但没有人上前来帮她。
在那间灯光昏暗的包间里，无力挣扎的她像一条躺在盘子里的糖醋鱼，任由那个男人肆虐。不行，不能叫这个畜生毁了我。她心里想着。可身上却没有力气去阻挡那个男人的暴行。当那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心心满意足的趴到她的身上，再次亲吻她嘴唇的时候，她用尽力气咬住了他的舌头……
先是头上被重重的一击，然后她意识开始恍惚。恍惚中当她从窗户被抛下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苦难。在空中，她看见自己重重的摔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身下的血慢慢流出，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她的身体终于绽放。周围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人，随后有白色的医护车将她抬到车上，驶向医院。
直到见到闻讯前来的父母，她才知道，其实她的生命里还有悲伤，虽然已经没有了身体。当一帮警察和不明身份的人准备往殡仪馆送尸体的时候，她的父母、亲戚、同学，还有村里好多好多的人，总有好几百号人挡住了押送尸体的车辆。她从来没有在哪一个时刻曾这么全面的见到自己所有熟悉的人，她也从来没想到自己对大家原来这么重要。在抢夺尸体的时候，场面一度失控。警察护卫着车辆，而另一些人的棍子，则重重的打在毫无准备的她的父母和熟人们的身上……
她伏下身去，拉她的爸爸妈妈不要上前挨打，但拉不动，她痛苦的叫着，想让她们回去，可他们听不到。那一刻，她的悲伤，充满了她自己。或者说，她就是悲伤。……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满眼漆黑。她起初以为自己瞎了，但没理由啊，身体都已经被烧了的人，怎么会瞎呢。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惊呆了：自己有了双翅膀。在试了一下，确认自己竟然会飞了的时候，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在夜空中一圈又一圈的飞翔后，从遥远的星光中，她知道了这是晚上。
她变成了一乌鸦。或者说，乌鸦让她的生命继续。
后来，她曾经回到过自己生活过的那个村子。但没有再见过自己的父母，白天当她出现在村口的枯枝上时，还会有小孩子拿弹弓打她。这让她伤心透了。没有办法，夜里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发出悲鸣，撕心裂肺。
……
坦白讲，她的故事一度感动了我。但我不喜欢她优美的歌声是她哭喊出来的这种说词。我喜欢她充满悲情的嗓音，但我不想背负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
在我听来她的歌声如此优美，我从不吝啬对她歌声的赞美。而她却不是轻易展露歌喉的主，她不止一次告诉我，她们乌鸦唱歌有她们乌鸦的规矩。我猜测这是她大小姐的脾气使然。
有时候我会请她站在我的肩膀上，这样我们可以更亲切的聊天。但当她要唱歌的时候，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恭请她站在树枝上去唱，我告诉她，站在树上她的歌声更加嘹亮。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一直纳闷乌鸦吃什么。从来没见过她吃东西，这让我很好奇。虽然我夜里也不吃东西，但我白天吃。听说乌鸦是吃尸体和腐骨的，这听起来并没有让我太毛骨悚然，但我就是好奇。
终于，我向她求证。她很不以为然。然后她告诉我，乌鸦确实吃肉，但她跟别的乌鸦不一样，因为她的嘴巴是白色的。
靠！说了等于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