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上
下午六点半,下班时间到了,同事纷纷起身离开,K仍在忙碌,他在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做过的文案,不放过每一个标点、每一个数字,虽然他的文案早已得到上级的认可,但他仍然要使自己显得忙碌,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他才起身穿上外套,拿起公文包,将喝剩下的茶叶水倒掉,洗干净茶杯,关灯,锁门,走人。
他喜欢独自离开,确切地说他喜欢独自享受这昼夜交替的时刻,就像他喜欢灰色一样,在白与黑接触的边缘,掩盖了所有华丽的色泽,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刺激到人的视觉,一切都在沉默,一切都显得无比安详,就像梦中的颜色,使人感到异常踏实。
像大多数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一样,他在努力适应这个社会,尽可能地去融入到那复杂的人际关系、各种流派相互冲突的社会意识中去,每当觉得累了的时候,他很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让身体和心灵同时享受难得的宁静,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理想的港湾—末班车。
此时,公交站台上只剩下三五个人,一位中年男子不住地朝汽车开来方向张望,身材笔直,一丝不乱的头发妥妥地贴在头皮上,一副正派模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耳朵里塞着耳机,长长的白色的耳机线直通手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对着手机屏幕时而滑动时而点击,甚是娴熟。三四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说说笑笑。
汽车缓慢停靠,K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他藏在了汽车里昏暗的灯光之中,不时有一道光透过玻璃在他的脸上一扫而过,那张脸略显稚嫩,眉毛像是书法家用毛笔随意一撇而成,一双像猫眼一样小而圆的眼睛,塌鼻子,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那张俊秀的嘴,有点儿像女人的嘴。
这就是他在劳累了一天之后最向往的环境,一层薄薄的玻璃把穿梭着的五光十色的街道隔开,也把纠缠不清的世事隔开,而他却可以躲在这幽暗清冷的车厢里享受片刻安宁,任汽车走走停停,乘客上上下下。随着汽车的摇晃,他十有八九会闭上眼睛轻轻地睡去。
有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老家的床上,耳边响的是母亲扫院子的声音、父亲劈柴火的声音、邻居鸡窝里公鸡打鸣的声音、风吹动树叶婆娑的声音、晾衣绳上一件件衣服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三滴……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嘴上,咸咸的。
有时,他觉得她依旧像以前一样,坐在他的身后,用手抚摸他的脖子,很痒,他一边红着脸把她的手推开,一边假装生气地回头让她放尊重些,这可是公共场所,她只管哈哈大笑,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很清楚的知道,他的眼中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下车后,在昏黄的路灯下,他边走边吹起了口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吹的是什么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