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变冷
表情无喜无悲的冷漠,是这座城市的符咒——《全球变冷》
01
“这天儿啊,是越来越冷了。”
一场没有预兆的冰雪肆虐这座小城,一夜之间天寒地冻席卷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周潮用手扶了扶厚重的耳罩,通红的双手因干燥布满了白色的蛛网,六边形的雪花落在他没有知觉的皮肤上,停驻片刻便消融成水,顺着皮肤的肌理缓缓流入袖口,周潮连忙把手插回口袋,抖了抖肩膀,轻轻吁了口气,一缕白雾笼在眼前。
前面的老人勾着脊背,披着打满补丁的绿色军大衣,像是喃喃自语,又仿佛交头接耳跟周边的人搭讪,冷不丁地吐出一句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的抱怨,随后抱着肚子猛烈地朝地面咳嗽了几声,粘稠的痰液在他的喉咙里上下窜动,经历了一番曲折后伴随“哈”的一声与地上的白雪交融。
老人若无其事地擤了擤鼻子,泥巴和雪块包裹着的棕褐色老布鞋在痰液的位置轻车熟路地摩擦了几下,仿佛抹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宽大袖子遮住一半的右手艰难地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摸来摸去,似乎确认什么东西还在后,心满意足地伸出手拍了拍干瘪的口袋,又将两只手交叉插入袖口抱在胸前。
周潮把手又往里缩了缩,衣服被狠狠地拖拽变了形,两只肩膀向脖间内扣,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抱紧。
按照往常周潮一定会附和老人几句,谈谈失灵的天气预报,讲讲气候变化的趋势,再延伸到环境保护和国家利益,反正总得把老人扯到搭不上话为止。
可天气太冷了,周潮双唇紧闭却依然抑制不住寒冷的来袭,他感觉到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却又无法滚动舌尖来精准辨别,只能猜想那是牙齿抖动碰撞而留下的血迹。
将近三十分钟过去了,医院门口的人只增不减,长长的队列在一望无垠的白雪地里格外显眼,当沉寂的世界在冰天雪地中摇摇欲坠之时,人们不得不向这恶劣的天气低头,一改往日的焦躁和热烈,变得阴郁沉闷和死气沉沉,除了脚底下吱呀乱叫的雪声和远处几只灰色斑鸠起飞落地的振翅声,再就是人们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喘息声和夹着雪花的风声。
02
现在是早上七点一刻,医院的大门还是紧闭着,乌黑的天空循着日出淡化了一点颜色,红色的霞光从东方蔓延,让人间有了除黑白灰以外的第四种颜色。
周潮费力地抬起眼皮,眼球顿时被风雪冲击得布满血丝,眼前一片水雾缭绕,所有景象都变成了莫奈笔下的油画,周潮赶忙用手揉搓了两下,一阵干涩和疼痛过后,猛然发现队列旁的一个年轻女人正俯首在他脚前的雪地里拾什么东西,仅仅一秒的时间,女人立马站直,把手里的东西用宽大的手套揉起,紧紧攥在手心,她膝盖下的小女孩正扯着她的裤脚目睹着这一切。
女人左看看右看看,眼神和斜后方的周潮巧妙交错——那是一张比雪地还无暇的脸庞,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眉毛,凌乱的碎发挂在她纯净的脸蛋上。女人大概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但眼神却超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反而布满了岁月的风尘。
女人眼神闪躲,立马避开,周潮也不好意思盯着一个已婚妇女不放,两人便心照不宣地沉默。就在这时,前面的老人又咳嗽了几声,像一只光秃的树枝,抖动着枯瘦的躯干,周潮和女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老人大衣的口袋——一角红色的纸币探出头来。
03
医院终于开门了,队伍前方缓慢蠕动,人们像是群行的蚂蚁向前凑着,压抑的默片瞬间被点亮,有了一点生机,人们都苏醒过来,嘈杂的说话声,病历本的翻页声,X光片的折叠声……女人和周潮的注意力被迫转移,不得不随着队伍的脚步向前挪动,老人口袋的一角百元钞还原封不动。
队伍越来越混乱了,人们踩着厚厚的积雪大步地向前推攘,笨重的衣服相互摩擦着,衣领上的人造毛跟大雪交杂纷飞,纸张碰撞窸窸窣窣,呼出的白气交相辉映,已经完全没有秩序可言。
混乱中,周潮被硬生生地挤在后方,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女人的轨迹,女人故作坦荡,一把抱起小女孩揽在怀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甩开周潮,却依然紧紧贴在老人的身边。
周潮焦急地踮起脚尖向前挤着,边插空边说不好意思,前面的人无一例外地转过头来凶神恶煞:“你干什么!挤什么挤!别插队!”
周潮看到女人的手伸向了老人的口袋,怀里的小女孩依然睁圆眼睛目睹这一幕。老人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钱掉在了地上。
04
一阵大风卷过来,削得人耳朵火辣辣地疼。周潮的眼疾又犯了,眼睛怎么都睁不开,火烧的疼痛让他感到无能为力。
就在与眼疾争斗的这几秒功夫,周潮听到慌乱的人群如同被沸腾的油锅浇过一般,拥挤的脚步声在雪地里咚咚作响,吱吱哇哇的语气词此起彼伏,胳膊碰撞的撞击声引人恐惧,纸张的摩擦声在天空中旋转,有人扑通摔倒,有人嘶声尖叫,好像一群无头苍蝇,嗡嗡地红了眼横冲直撞。
他想上前阻止女人,想去提醒老人,但当他睁开眼的这一刻,听到的声音和眼前的画面完美重合,鹅毛般的雪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光秃秃的钥匙躺在雪地里,孤零零的单只手套烙上了无数脚印,报告单和病历本散落一地,花花绿绿的现钞漫天飞舞,人们像疯了一样去抓去捡,然后揣进自己鼓起的口袋。
老人和女人已不见踪影,而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身穿蓝色工服,抓着一个帆布袋面目狰狞,张大嘴巴对着疯狂的人群嘶吼。
周潮默默看着,在滚动的人群里格格不入,身旁窜过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把他撞个趔趄。他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准备报警。然而,镜头里,一个胖男人正注视着周潮。
周潮放下手机,顺着镜头的方向看过去,两人遥相对望,中间隔了无数个不成形的人影。
胖男人缓缓弯腰,拿起地上的一根铁钩。
周潮穿行过去:“大哥,你没有参与这些事情吧?”
他看着他,犹豫了很久,摇了摇头。
“这些钱都不是他们的,他们在这里疯狂拿钱,这跟偷抢有什么区别?”
胖男人沉默。
“我以前是做警察的,大哥,你没有参与,你没事,放心吧。”
胖男人依然拿着铁钩:“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大哥,你也是来看病的吧?你也有家人吧?你看那边那个穿工服的男人,这钱是他家的救命钱啊,你看这些钱,都是一毛一毛,一块一块凑出来的啊。”
胖男人没有说话。
“被拿走的钱是回不来了,但绝不能让他们再这样明摆着偷抢了。大哥,这样,你和我一起演一出戏,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过来。相信我。”
胖男人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周潮和胖男人厮打在一块,手里抓了一张百元钞票。胖男人利用体重优势把他压在地上,铁钩卡在他的脖间。周潮大喊救命,有人回过头来,但看一眼后又视而不见。
周潮痛下狠手,把胖男人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一拉,红色的鲜血立马流出来,淌在雪白的地面上。胖男人吓了一跳,周潮按住他的手低声说:“没事,没事,擦了皮而已。”
周围的人终于停下来了,有人过来说:“快进医院啊!”
距离医院大门大概还有一百米,胖男人更加用力地摁着周潮,周潮装作奄奄一息,血流不止。然而每个人都只是动了动嘴皮,看了几眼之后拿着钱仓皇而逃。
05
人们一散而空,周潮绝望地躺在了地上。此时太阳走到了正空中,刺眼的光线直射周潮不堪重负的眼睛。周潮眼前一片雾白,朦朦胧胧的雪花落在他冰凉的脸上。远处男人凄苦的哭声断断续续,夹在风声中飘得无影无踪。
静了片刻,吱呀的雪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掺杂着一些凄凉和无奈,又很沉重和散漫。
雪声停了,在周潮耳边。
周潮心头一震,有些难掩的感动和温暖。
终于有人来了。
他缓缓蹲下,拿出一根牙签,娴熟地折断,摸了摸周潮的脖子,用力地扎进去。
临走前,他咳嗽了一声。周潮看清了他的脸,是最初那个丢钱的老头。
附:
①周潮过去的跌宕人生:《痛仰》
②欢迎收听许嵩同名歌曲:《全球变冷》
③本文来源于一个无厘头的梦,当梦照进现实,这就是一篇无厘头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