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别重逢里，永远做那个听故事的人
文 / 乌小邦
陆续收到几封信，来自远方的朋友们。
因为疫情，所有人的生活，都被迫拉进同一个时空，很多计划也未能成行。
看着信里的文字，过去的很多片段连缀起来。
大都是平凡的小事，普普通通的人。
竟像有某种力量，在很多不经意的时刻，给予人精神上的加持。
01
其中有一封长长的信，来自苇。
初见她时，苇已经34岁，留着寸头，模样像个修行者。
想想人生真是奇特，在旅途中，有些人素昧平生，可一开口，彼此竟像许久未见的老友，有种天南海北的熟悉感。
那天，我放下行李，什么也没整理，就和苇聊到深夜。
以后的很多天，常聊至黎明。直到后来，她踏上新的旅程。
苇的人生，就像她的名字，一苇以航。
她出生在台湾，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不错的广告公司，做设计。
如果照着这样的轨迹，三十多岁的她大概也已经小有成就。
可她总觉得，生命还有其他可能。
工作两三年后，便辞职了。
从此，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这一走，就再没回头。
近十年里，她走过了几十个国家。
每到一处，做零工，在餐厅刷碗，租便宜的旅店，在美术馆、博物馆中徘徊。
有一年，在纽约的艺术馆里，第一次看到梵高的画。
她说，不知为什么，我站在那里，就是眼泪一直往下流，一直流，控制不住。
身边背包里，装着全部家当，陪她走过很远很远的路。
苇平时不太与人交谈，但包里总是装着书。
她说，她不能忍受没有书的日子。
我问她，还会愿意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她摇摇头，回不去了。
02
Darina在俄罗斯的一家图书馆工作，为有阅读障碍的孩子提供帮助。
工作之余，她最喜欢拿着相机去各地采访，回来自己写文章。
每次与她交谈，Darina言语中对文字的尊重常令人感动。
她喜欢书写身边的人，记录小人物的故事，在真实与纸页间，找到某种平衡感。
有一次，她兴冲冲地给我发邮件。
是她在报纸上发表的故事，中间的配图是一个小女孩。
我说，真想看看你写的什么？
她把俄语一句句翻译成英文，再发过来。
讲一个有视觉障碍的小姑娘，成为了小小歌唱家。
她不喜欢触及较大的议题，觉得有生疏感。
只写自己接触到的真实，内心常因柔弱的力量震颤。
因为疫情，Darina只能呆在家中，没办法出去采访。
在家中，写字，画画，做咖啡，禁足的日子里，倒也闲适快乐。
03
Sherry算是我遇到过最了解中国文化的南非人。
她最爱老子，将《道德经》读了很多遍。
每次在宿舍聊天，我觉得又惊喜又羞惭。
她对书中的内容，如数家珍。我只囫囵读过一遍，全无印象。
于是每日的谈话，变成了先秦课堂，我坐在桌前，她把自己所理解的老子一一讲来。
她说，专注这件事，一定是无意识的，如花之内核，如果你意识到专注，在意识那个瞬间，就会层层向外，如花之外瓣，最不长远。
直问本心的品质是最珍贵的，因为很多东西不能推敲，都是无意识下完成的。
比如说，若有人问，怎样显得真诚，这本身就诡异，因为你已经离真诚足够远。
也就是老子所说“无我”“无为”境界。
有一次，我问她，对于佛教的重生怎么看。
她说，如果我死后，有重生，我可能不会在这一世之后，而是有可能在几百年前，或者前一秒。
因为，生命可能是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而循环里，时间不存在。
这大概就是think outside the box 吧。
是不是，思考，也不是从思考而来。而是忘掉思考这件事，跳出来？
04
在希伯来语的课上，结识了Gaby。
她和其他几个法国女孩子一样，弹钢琴，阅读，谈论文学。
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已经掌握了英、法、西、日四种语言。
我实在没有语言天赋，看着奇奇怪怪的符号，完全记不住。
我问她：我学了两个月，连简单的交流都做不到，你才学四个月，已经能够侃侃而谈，甚至学会了阅读写作，有什么秘诀吗？
我以为她会扯一堆方法论。
没想到，她回答地干脆，因为喜爱啊！
我错愕良久。
喜爱，这是唯一一件不需要提醒的事。
Find your love.
And be your own best version.
05
生活中的很多小碎片，融化进缝隙里，时常在陌生的环境里，感知到某种归属感。
有一次坐火车，发现车厢里，很多人拿着书看，对面的小孩子，拿着画笔，描摹窗外的风景。
我仿佛乘坐了时光机，穿梭到没有网络的时代，竟为此开心了很久。
图书室里，退休的犹太老教授，永远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从早到晚地读书。
那样一方简陋小室，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从文字中漫步世界，慈祥又年轻。
雨中的耶路撒冷，街上永远摆着一架钢琴。经过的路人弹几支曲子，路人停下脚步，一些人聚在钢琴边，大家彼此并不熟识，却和着调一起开心地歌唱，那是再简单不过的幸福。
我驻足良久，离开。觉得整个人像走在音乐里，斜风细雨，每一个脚步，都踩在琴键上。
06
凝神细看，每一个人都在发着微小的火光。
只是努力活成自己的期望，从身心中，散发的宁静，坚定，宽厚，会一点点扩散，给予他人以正念的关照。
还是想继续做个故事收集者，去很远很远的远方。
在所有久别重逢的相遇里，积蓄心灵的力量，即使一切皆虚妄。
苇有一次问我，是否记得《西西弗斯神话》最后一句话。
就是那个被死神惩罚，终生徒劳地推石头的人么？那个被很多人称为“悲剧的英雄”？
我想不起来。
她笑道：
你可以相信，西西弗是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