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绝境）一

（走出绝境）一

八

    彩色瓦楞面玻璃散射的路灯光反射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外湿嗒嗒地下着雨，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玻璃的折射光如同八九十年代发廊门口的走马灯，充满神秘的吸引力，勾起潜意识里的性欲。我朝窗外一瞥，斑斓的色光幻化成妙女郎，在这样一间五颜六色的屋子里，和我湿嗒嗒地做爱，伴着湿嗒嗒的雨声，床铺均匀的律动和雨点发生奇妙的共振，将呻吟声和窗外的泥泞相联结。我们在暴雨来临时达到高潮，各种色光在赤裸的皮肤上跳跃，随着背部的起伏变幻光带，我用所有技巧使她疯狂吻我，直到两人精疲力竭，对做爱失去渴望。我们瘫软的躺在床上，摆弄对方湿嗒嗒的生殖器，月光透过栏杆映照在我的皮肤上，把我变成一头斑马或是吐着信子的黑曼巴蛇，以一个舒畅的姿势获得拯救。无论我们的精神多么“崇高”，也始终摆脱不了肉体的快活，人类总对自己的摇篮怀着莫名的怀念，我一次次扑向浪花激起的泡沫，慰藉心中的饥渴。她醒来后会继续爱我么，我不清楚，甚至没有明确的意淫对象，但就此时此刻而言，我需要和正享受的，只是一种感觉。

    走马灯继续旋转，我眼中映出一男人的身影，我眼前始终雾蒙蒙的，像是冬天里带着眼镜进入锅炉房，我试图摘下这副眼镜，又像在梦中，手脚不听使唤。虽然隔着两层玻璃，但我对他要做的事情充满好奇，潜意识又隐隐的担心，他穿着浅蓝色衬衫，软趴趴的领子服帖搭在锁骨两边，脚下的匡威布鞋趿拉着，露出灰色袜子，脚后跟破了个小洞，像是被烟头烫的，周围表现出燃烧后的焦黄。他一手扶着奶白色瓷质水池，用另一只手轻巧地拿着剃须刀片，肉体和精神彻底分离，露出平静的微笑，如同切黄油般割破皮肤，精巧地在小臂上刻画一道道血痕。刀片隐没在皮肤间，我仿佛听见金属与骨骼摩擦的窸窣声响。他依旧不紧不慢，如同为孩子们切生日蛋糕的母亲，把红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暴露在眼前，任凭血浆沿着袖管涓涓流入水池，冲向幽深的下水道。他在自杀么？恐惧与好奇使我的眼神频繁闪烁，一阵晕眩后，我钻入那个男人的身体，血液流失的痛苦也愈发强烈，我的头顶在镜子上。轻轻拭去玻璃上的哈气，面前雪貂似的小眼睛无力地眨着——这是我的脸。

    周围好像打翻了一瓶草莓酱，沾得水池上，衣服上，地毯上，哪儿都是一滩红色。灼热的刺痛一次次传递到大脑皮层，就像把神经放在通红的铁锅上煎烤。“操！是你干的吧，红！”我对着空气咆哮，晃晃悠悠地直起身来，我们人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站立起来，要能走路。生活最基本的事情也是思维的敏捷和肢体的健全，如果我不能晃悠悠的站起来，就不能拉着公交车吊环赶去医院，如果不能按时到医院，我就得在痛苦和悲哀中慢慢凋谢，像独自开放在墙角的小草花。羞耻和疼痛使我失去理智，暴怒激发伤口泵出更多血液，沿着手指，急促的滴在地板上。我对身体是如此敏感，精神沿着伤口一齐流出身体，把我变成一具干瘪的空壳。

    屋里已没有纱布，用碘酒简单处理伤口后，我急切需要去医院把肉缝进皮肤里。我靠在床边调整精神，时而高举着胳膊，时而把它挂在胸前，无论怎么调整，都无法减轻丝毫的疼痛，我抄起杯子朝卫生间砸去，玻璃在脚尖炸裂，碎成一万个晶格。

    成年人怎么能把自己伤成这样？我想起上个医生面对我时的疑惑，他大概从未没见过这么多密密麻麻盘在胳膊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但我不想一遍又一遍谈论自己的身世，尤其不想介绍红，在纱布绕手腕一圈一圈时听医生对我悲惨遭遇的同情。患病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甚至在某些地方更加细腻，我全靠这种“自负”支撑着精神，因而，接受常人的同情是堕落的开始，我不能容忍这些。我准备编造一些谎言搪塞过去——不小心打翻了刀具架子，在擦地砖时把刀架子打翻了，刀们齐刷刷的切向手腕，血流不止...那以前的伤疤呢，我其实是个抗战老兵，得了吧，你顶多二十出头。这些个哄小孩的借口连我都骗不过，我知道自己在用一个即将被拆穿的谎言，但医生总不想听到帮派战争一类的事情吧。黑暗街区的小混混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嘿！你喜欢上勾拳还是下勾拳。”这或许是取悦女孩不太好的开场白，但拳头打在脸上却是一样真实的疼痛，想试试嘛，我露出施瓦辛格一样邪恶的笑容，嘴角尽力向上咧，啊哈！我挣扎站起，朝医院走去。

    急诊室明亮如厅，挂号的护士睡倒在一堆阿莫西林包装盒当间，女医生什么都没问，用棉签细细挑去干涸的血痂，冰凉的酒精挑逗着我的手肘一次次向后缩，她依然缄默，在纵横的梯田间撒上白色药粉，残存的血液也不再到处流淌。包扎后，拿处方开了两大盒消炎药——一百多块钱，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暗自不爽间，我被允许即刻出院。

      我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古老的橡胶按键已经泛白，正好和我的指尖吻合，我并不想拨通任何一个号码，手机又回到兜里。我伴着暧昧的细雨走回宾馆，房卡回到卡槽，接通了整间屋子的电源，灯光照耀下的血液格外鲜红，玻璃晶格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我明白，要想活下去，必须得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