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面具
又是一年初春，广袤的田地上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在这一群人之中，就数阿进干得最卖力，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却有着一身精瘦的肌肉，或许是因为常年累月暴露在阳光下的缘故，他的皮肤和麦子一个颜色，看上去十分健康。
“阿进啊。”一旁老大爷双手撑在锄头杆上，看着他活力满满的样子，羡慕道，“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后半辈子就可以享清福啦！”
阿进停下动作歇了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淋漓的汗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陈大爷，您过奖啦！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唉，真的，现在像你这么勤快的年轻人不多啦！”
阿进挠了挠头，大笑道，“哪里，我这人脑袋就一根筋，想到啥做啥！”
“诶，你们看那里。”说话间，身旁一位老伯好像发现了什么，直起身，指向田边。
二人转头，只见一名男子背负长剑，双手推着一辆木制轮椅走在小路中央，轮椅上坐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公子，他手里端着一个香炉，肩上披着一件狐裘，看上去像得了绝症的病人，虚弱极了。
“有这么冷吗？”见他这副模样，陈大爷抬头望了望天空，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嘀咕道。
当所有人都在议论那名公子的时候，只有阿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后男子，确切的说，是他背上的剑。
他曾听村里经常外出进货的林掌柜说起过，那些在江湖上仗义执言的大侠通常都会有一把剑，他们与剑作伴，四处流浪，好为贫苦百姓打抱不平，这种侠肝义胆让阿进很是向往，为此他每天积极干活，一刻不停地锻炼身体，就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那样一个人。
“你想当大侠吗？”
话音一落，阿进回过神来，只见二人已至他身前，“我……我这个样子，能成为大侠吗？”他指了指自己，愣道。
“咳咳……”欧阳拓一声轻咳，挺起背，笑道，“当然，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真的吗？”阿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欧阳拓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这本剑谱里记载着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追风十七式。”
“追风十七式？”一旁陈大爷惊道，“就是那剑圣欧阳海的绝学？”
“不错。”
“哟，那你小子肯定要学啊！”陈大爷拍着阿进的肩膀，兴奋道，“想当年欧阳海就是凭借这追风十七式独步于天下，成为江湖人眼中的神话！不过……”说着，他望向欧阳拓，皱眉道，“欧阳海三十三年前就已去世，若没记错，当年这剑谱是随他一起消失的，你又是怎么得到的？”
“说来惭愧，欧阳海正是家父。”欧阳拓摇着头，笑道，“谁能想到大剑圣的儿子，居然是一个残废。”
“这……”陈大爷盯着他的双腿，欲言又止，“是啊，没人想得到。”
“我不想让这追风十七式就此埋没，我要为它找一个合格的传人，这个传人必须要善良，必须要真诚，还要能忍耐，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认定你是我要找的人。”欧阳拓缓缓抬起手，将剑谱递给阿进。
阿进愣在原地，望着他递来的剑谱，不知所措。
“去吧，阿进。”陈大爷笑着轻拍他的肩，“机会难得！哪天真成大侠了，说是马头村出来的，我们脸上也有光呀！”
阿进接过剑谱，望向欧阳拓，点头道，“我想成为大侠，我跟你走！”
“好。”欧阳拓拍拍手，唤道，“阿光，把剑给他。”说完，他身后男子立刻卸下背上的剑，将它交给阿进。
阿进抚摸着阿光递来的剑，兴奋之色跃然于脸上。
“阿光啊。”欧阳拓招手示意，一旁男子俯身倾听。
“小的在。”
欧阳拓看着面前忘乎所以的阿进，小声叮嘱道，“待我们走之后，把这些人统统杀了。”
“是。”
“天下第一的人绝不能有这些过去，他必须是完美的。”
回到京城，在欧阳拓的指导下，阿进成长很快，短短半年时间，便已学成了十三式，当然，这也归功于他没日没夜的练习，尽管还没学全，但这十三式足以让他笑傲江湖。
有实力做基础，成为大侠就容易得多，这期间，欧阳拓充当他的顾问，不断替他收集江湖情报，以至于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很快，阿进声名远扬，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剑客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大侠。
一开始，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渐渐的，他发现这大侠其实并不好当，没有自由不说，还处处被人挑战，毕竟想出名的人不止他一个，而成名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他身上踏过去。
欧阳府门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你他娘的不接受，我就不走！”一邋遢乞丐手舞桃树枝，指着门匾破口大骂，“我就天天蹲在这儿骂，骂到你出来为止！”
“这人谁啊？说话这么难听！”
“他是剑狂楚萧啊！没事就爱找人切磋武艺！”
“你说他打得过阿进吗？”
“还真不好说，他俩从没输过。”
“楚萧。”人群中挤出一男子，他手里提着两壶酒，朝地上那邋遢乞丐掷去。
“我俩认识？”楚萧转身接过酒，凝视着他，皱眉道。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酒？”楚萧用嘴咬开塞子，轻轻一嗅，喜道，“而且还是壶好酒！”
“单纯想请你喝酒罢了。”
“哈哈！我也正好口渴！多谢啦！”说完，他头一仰，便将酒往嘴里倒，溢出的酒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流进他衣服里，纵使湿了一身，他也不在乎，动作依旧豪气。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另一头，阿进与欧阳拓面对面坐在大堂里，“难道我会输？”
“你不会输。”欧阳拓端起茶杯轻嘬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就让他在门口一直骂？”
“或许你睡一觉起来，明天就能和他打了。”
“我要是不呢？”阿进握紧拳头，越想越气。
“不会的，你最听我话了。”欧阳拓头也不抬道，“要不然你也不会坐在这里。”
阿进一声冷哼，转身走入卧房，锁上门，从床底木箱里取出一壶酒，摆上桌兀自喝了起来，欧阳拓不允许他喝酒，但他还是偷偷藏了几瓶。
几杯酒下肚，他的思绪开始游离，自从他当了大侠，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过问欧阳拓，仿佛只有听他的话，他所做的事才不会错，现实也确实如此，至今为止，他就没失败过，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扑通！不胜酒力的他身子一斜倒在桌上，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你喝了酒？”欧阳拓坐在他面前，脸色阴沉如黑夜。
阿进点点头，缓缓从桌面上爬起。
“你现在可以去和他打了。”
阿进头一甩，二话不说抓起床边长剑，飞身冲出大门。
“阿进，你这个缩头乌龟，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一落，府门被一阵风推开，一柄长剑凌空而下，直指楚萧。
“终于来了！”楚萧甩手丢下树枝，从怀中掏出一把断剑。
哐哐哐！
两把剑在空中交错，发出阵阵脆响。
“你就这点能耐？”楚萧一边格挡一边笑道。
想起这几日受到的侮辱，阿进气不打一处来，“别小看我！”说着，他手中剑挥舞的速度更快了。
“还是太慢了！”说时迟那时快，楚萧伸出另一只手抓下阿进的剑刃，他也不管自己的手是否会被割伤，就那样紧紧握住他的剑。
嗒！
血从他掌心里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是你输了！”
楚萧举起断剑，朝他脑袋劈去，阿进想要收剑格挡，却动弹不得，眼看他就要死了，楚萧突然脸色一变，停下动作。
“你……你们……”楚萧捂着胸口，扫了一眼府门前的欧阳拓和阿光，又看了看阿进，痛苦道，“真是卑鄙……”
说完，他身子向后一倒，摔在地上。
“阿进天下第一！”短暂沉寂过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阿进天下第一！”不明真相的观众都以为是他赢了。
“怎么回事？”阿进转过身，缓步走到欧阳拓面前。
“你不可能会输的。”欧阳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像铁匠在看自己呕心沥血锻造出来的器具那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对不对？”阿进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能给欧阳家丢脸，欧阳家过去是天下第一，现在也依然是！虽然我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但是我能让你成为天下第一！真的好，假的也好，我就是想要天下第一！”
“是吗？既然如此，我不当大侠了。”
说完，阿进转身要走，却被欧阳拓一把拉住。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阿进拿起剑砍下自己的右臂丢给欧阳拓，“这一身剑法全部还你，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又是一年初春，广袤的马头村田地里唯见一名独臂男子，尽管他只有一只手，但干起农活来还是挺利索的。歇息的时候，他偶尔会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他眼里闪烁着对自由的热爱。
与其伪装成别人，不如做真实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