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

去年（2020年）大概十一月份的时候，我姥爷突然就病了，脑出血。

送去医院的时候，大夫不让乱动，可是我姥爷就是要下地走走，跟我妈和我老舅生气的说：不活动身体能好吗？拦也拦不住，按也按不住。

我姥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动弹不得。我们曾经问我姥爷，打仗的时候怕不怕？我姥爷说，枪声响起来就不怕了。我姥爷虽然一直身体都还算比较硬朗，但是他很早就驼背了，因为抗战的时候受了伤，又住过潮湿的防空洞。我姥爷说，防空洞里，上面用塑料布接着水，水从塑料两边流下去，下面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这么潮湿的地方，怎么不落下病。

我姥爷爱国意识特别强，谁在他面前说共产党的坏话，他要么愤愤的生气，要么愤怒地回怼过去。他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现在的幸福生活。在这一点上，我只要看看我姥爷，就承认他说的没错，没有他们这些共产党，就没有我们今天。

果然，不听医生话的我姥爷，病情很快就加重了，变得糊里糊涂，胡言乱语，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外界与他再没有办法交流。

我老舅耐心地哄他睡觉，像哄孩子一样。这老头生病前跟我老舅很少有话说，我几乎从来都没听他对我老舅有过好评，他后来逐渐行动不便了，才逐渐觉得他这个儿子好，有什么大事小情都找我老舅。就这次生病前，我老舅还应我姥爷要求，开车带着他把所有他挂念的亲戚都走了个遍，现在想起来，我姥爷可能已经预感到他的今生大限即将到来，以此来了却他的牵挂吧。

我去看我姥爷的时候，他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也可能是为了让他安静的睡眠药使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谁也不知道去掉睡眠药之后他究竟是什么状态。怕他醒来吵闹乱动影响病情，也不敢给断了那个药。他的眼睛一直半睁着，张着嘴呼吸，嘴唇都干裂了。他偶尔说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或者说一句几十年前的事情，说他大儿子去当兵了，说得很清晰，像是在跟谁炫耀。他已经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听得出来，有关过去，他都挺满意。

我去摸摸他的脸，他也没有知觉。我们从来都没有摸过我姥爷的脸，他在我们面前是很威严的，尤其在他的儿女面前，比在我们这些孙子辈面前还要威严，他要是训斥谁，谁都不敢炸毛，默默听着，忍着。

我姥爷一辈子也没享什么福，吃的穿的都很节省，不抽烟不喝酒，有钱也舍不得花，有一年我去看我姥爷，我姥爷还坐在炕上自己补袜子。他把钱都存起来，去世后都分给他的孩子们了。他生病前跟我老舅说怕他的姑娘儿子们因为财产的事起争执，我老舅让我姥爷放心，怎么分听我姥爷的，我姥爷才放心。他的儿女们个个都很孝顺了，从来没有人顶撞过我姥爷和我姥姥，从这一点上看，我姥爷和我姥姥都是幸福的。

我姥爷这次生病走之前，我就去看了他这一次。看了之后才知道他这次病得很严重，没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我每天都在心里跟我姥爷说，姥爷，你要是还想回来，就赶紧好起来，要是不想回来了，就赶紧走吧，别再受罪了。虽然我不愿意他走，但是，相对于瘫痪糊涂来说，这样对他更好吧。如果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对他才是一种折磨，他这么要强的人怎么受得了。

大概一周后，我姥爷真的走了，89岁。我没有去送他，实在是不忍心看见他那个样子。今生今世，再相见，也只能是在梦里了。

希望我姥爷和我姥姥在那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