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 己亥年八月十五回家过中秋杂感
如果把一生浓缩为一个瞬间，我该希望如何描述自己这生这短暂的瞬间？
如果我能把这生随意一个瞬间无限展开，我又渴望在里面看到一个怎样的宇宙，怎样的过往和未来？
活着，是为了无愧于我活过的一个个美好的瞬间。而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我又都想重活一遍。贪得无厌的我只好写字留念。
己亥年八月十五中秋夜·益阳·伟儿与母亲
1.
我知道我这样很疯狂。去美国出差十天，把儿子完全留给了家里的阿姨。开学时学校召开的家长会没去，学校要求签属的一大堆文件没签，好在儿子已经是这个学校的“资深”学生了，老师知道他有一个基本缺席的单亲妈妈，很迁就。前晚回到上海，累得睁不开眼睛的我和儿子商量第二天一起去湖南陪翁妈过中秋。儿子说这次时间太短了，他约了同学有事情。还让我转告翁妈他国庆时再回去看她。
晚上处理邮件到半夜，早上手机闹钟响的时候我很想把手机扔到窗外去。幸好，窗外的光线很柔和，院子里那颗梧桐树还枝繁叶茂，一如既往心无杂念地向上挺着。于是我一边搓揉眼睛一边爬起来煮咖啡，将就吃了几口不知道什么东西，赶紧出去买给儿子吃的食物。回来一看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师傅说路上堵车到虹桥机场需要开70分钟，我急匆匆放下购物袋，朝儿子吼一声我走了，抓起一个小包往外走。儿子跟着送到院子里，有些不舍，但他勇敢地鼓励自己，“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一边往车里冲，一边回头说，“儿子，我们虽不在一起过节，但是你会记得的这样的日子的。等你到了妈妈的年纪，你会懂。”
车子往前开动，我按下车窗往外看，儿子耸耸肩，向我挥着手。儿子大了，比我高大半个头了，我心想，“孩子，你一定会记得，你会记得此刻你看到的中年的母亲去看望远方老年的外婆，母亲匆匆向你挥手，正在离去，走向远方；就像我还记得当年我中年的母亲，老年的外婆，她们曾向我挥手，她们渐渐远离...... 如今，如今，当年的她们的样子封存在我记忆的某一个角落，无比遥远，无比清晰。
就这样，我把儿子一个人丢在上海过中秋，自己回了湖南，回到妈妈身边。不是儿子不需要我，也不是妈妈需要我。而是我知道，儿子将拥有并属于这个世界，而我每一个能和妈妈一起度过的瞬间都将远去、远去、无限远去。
人生只有一瞬，我所有的一切，离不开我的根、我的源头。我勤恳地浇灌我的根，即是浇灌我的灵魂。眨眼间我从还是个孩子的自己，走到了中年的我。很幸运的是，我依然还是我。因为我还清晰地看得到自己的根，我还摸得到这颗无比感恩的心。只要我还在，我的心我毫不吝惜地给所有我爱和爱我的人。
2.
从机场出来顺道去长沙接了侄女小宇，侄女在准备考研，本不打算回家，看我回去，就和我一起回家。我们都不说，不说每一次能够形成的团圆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万一呢？万一呢？我只是不要后悔。
车子驶进那条几十年不变的小胡同，刚停在大门边，里面健步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他穿着白色背心，高额头，显得细长的腿和胳膊，轻咳一声他拿了小宇的箱子转身往里走。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父亲！
天啊！我的父亲飞奔出来接我，接他最心爱的小女儿，那起码也该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父亲已经走了十四载。他健步如飞的日子应该更久远一些。
我立时回过神来，一进门马上和二哥说，
“刚才我真以为是老爸呢。你和他真是越来越像了。”
3.
只要二哥在家里，他总会泡上最好的普洱茶等着我。母亲坐在沙发上，开心地看着我，“伟儿你这样子太辛苦了。你能住多久啊？”
“我只能住一晚呢，家里偏偏还有一个讨厌的儿子要管。” 我亲着母亲的额头、她的脸颊，闻着她的头发。母亲说，“快别，天好热，我身上有酸酸的汗味儿。” 又说，“你那儿子可真是个棒小子。快说说，安娜的新工作怎样了？”
我说，“妈妈我好喜欢闻你的味道啊。” 我坐在母亲身边一只手摸着她的手，一只手端起二哥递过来的茶杯。
二哥说，“快，伟吖，详细地描述一下，描述一下你刚才看到我以为见到老爸的那个场景。你不是知道我在家吗？怎么还以为见到了老爸呢？这多珍贵啊！”
“是啊，我知道你在家，可是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我就是看到他了，他从台阶上走下来，朝我笑着。我的内心在一瞬间熔成一丝丝的柔软，无法描述。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就在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回家了，回家了。回到了我读大学时候回的那个家。”
二哥半咪着眼睛看着我，似乎正在把记忆的镜头对准过去的某一个瞬间，锁定。
“是啊，要是老爷子现在还在，该多好呢。”
我们同时盯住一张墙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刚过七十，他穿着一件蓝色牛仔衬衫，很帅气地笑着，看着远方。据二哥说，他按动快门给父亲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正在和二哥讲起一件让他自己很开心的小秘密呢。
二哥和父亲之间拥有小秘密，嗯，我不奇怪。谁叫二哥和父亲长得那么像呢。小时候，我的邻居们都说母亲最爱二哥，父亲最爱大哥，因为大哥长得像母亲，二哥长得像父亲。那证明父亲和母亲一定是彼此相爱的吧。而我自己从小到大就觉得所有人都最爱我。这就是我的幸福。我知道他们爱我。至于他们另外还爱谁，我才不管呢。二哥说，父亲和母亲之间也曾经闹过矛盾。后来母亲怀上了我二哥，他俩关系更好了。后来又有了我。所以二哥总是和我说，“没有我就没有你哦！”
那样的时光，那样的碎话，这样或那样的片段，如今在我们各自的记忆里来去自如地穿梭。
而彼时此刻，我们又在各自写下自己未来的记忆。
当我们从思绪里拉回到眼前，天空渐渐暗淡。我心想，不知道这中秋之夜会不会有月。说话间。在厨房里张罗晚饭的大哥大嫂过来叫我们去就餐了。
4.
我把母亲推到餐桌前，大家一一就坐。大哥说，“我们吃完饭早点休息，半夜起来钓鱼去。”
大嫂说大哥最近天天半夜起来去资江河边钓鱼。我便和大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几点去啊？”
“两点。”
“天天凌晨两点去钓鱼，你不要身体了？”
“没问题，白天可以午睡。你要是太累，就别去了。”
“我到还有点想。” 我看一眼二哥，“要不我们都去吧，这辈子也没干过，先等老妈睡了再说。”
母亲晚饭吃得很少。她坐在那里主要是看着我们吃，吃一口食物在嘴里含很久才吞下去。她牙齿几乎全没了，吃东西的满足感，我相信已经大不如前。我自己有一颗牙齿松动，一直觉得不爽，不爽的时候就想起母亲，这几乎没有了牙齿的滋味儿该是多么糟糕啊。
母亲依然保留着多年的老习惯，一看有什么东西我们不想吃了，她会拿过去慢慢吃掉。以前我们都会说她，现在不说了，倒是想哄着她多吃点我们的“残羹”。母亲一边吃，一边看着我们，若有若无地微笑着。母亲说，“反正只要我还想吃，就不会那么快死。”
我最不要听她讲这个字。上一次回家她说要我摘下她的金耳环，说耳环是要留给女儿的。我说我耳朵没有穿洞。不要不要不要。她就说，“你可以给你的女儿嘛。...... 总有那一天的啊。” 我坚决捂住耳朵不理她。
虽然我知道，时光在每一个日出日落之间无声地流逝，不管我怎么抗拒，我拥有的都只是瞬间，还有就是那些对瞬间的零星记忆。我能做什么？除了用尽我的生命去热爱我的每一个瞬间。
一如那刻，那情那景，农历己亥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我感到多么难得的幸福。我们三兄妹和老母，加上一起亲如姐姐的大嫂，侄女小宇，家里的老阿姨，我们在一起，我们拥有彼此，我们依然拥有母亲/奶奶，我们相拥这么深厚的情感，包括对远方其他亲人的思念。怎能在此言尽。
5.
微醉之间，我们听到纱门外响起淅淅小雨，被淋湿的树叶在街灯下显得晶莹剔透，天上一片乌黑，月亮无影无踪。虽已中秋，夏日的炎热还没有退去，蚊子们还在迫切地从我身上汲取它们过冬的能量。我一边赶着蚊子，一边走到里屋母亲床边和她道晚安，母亲摸着我的胳膊，说，“看你一身粘粘的，还不洗澡去！”
我心里一热，几乎落泪。母亲还能这样嗔骂我，听得我鼻子发酸。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在没有空调的日子里，在湖南炎热潮湿的夏天（只要母亲在，家里现在也很少开空调），我呼吸着这样闷热的空气，被母亲这样的训斥着...... 一切都还在，岁月静好，我清晰地看见自己依附着父母成长的影子。
洗完澡我和哥哥们各自在沙发上要不打盹，要不继续喝茶喝酒。半睡半醒时又各自惺惺相惜地对望：我们都老了。大哥已经六十。小幺妹也已经五十。二哥完全就是老爸的模样了。我们这样相拥的日子还有几何？
哎，这几十年，我们走了不同的路。城里城外，他向故乡。无法假设，也无法重来。我的兄长们，真的是，没有他们，哪有我。
6.
正迷糊之间，大哥说，“雨停了，去不去？钓鱼？”
二哥说：“去。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活着。”
2019·9·15·凌晨·益阳·深更半夜钓鱼去！
母亲在里屋已经熟睡。于是我们开始收拾，二哥泡了一壶好茶，带上三个杯子，大哥准备了点心和几件衣服，我拿了个手电筒和两条折叠椅，我们分别爬进大哥的钓鱼专车。他们坐前面，我坐后面，我的座位是加上去的一个椅子（安全系数不太高），后面基本上被一个大水箱和各种鱼竿装满。车子一启动，我紧紧抓住门上的把手，我旁边晃晃荡荡的响动着那个准备装鱼的大水箱，颇为壮观。
车子开到资江河边停下，大哥帮我开门。我跳下车，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即刻被月光和河风搂住。我被那景色凝住了。那月光和风都刚被雨洗过，那纯美甘甜啊！我怎敢祈望这个中秋能如此地幸运！
大哥说他先去河边找个舒服的地方把他的装备安置好，把鱼竿放下河里。我和二哥坐在河边的石梯上。近凌晨三点。天一下就凉了。河边的风送来的真的是秋天的信号。无比柔情、无比温馨，它似乎在说：让我紧紧地拥抱你吧，留住我，留住我，别让我走。
二哥递给我一杯热茶，香气扑鼻。我们对望了几眼，然后沉浸在一幅永恒的画面里默默不语，似乎一说话这画面就会被打破。
波光粼粼的河面
静谧的月
蓝色的夜
至亲的人
左边亮灯处是益阳一桥，那桥建于七十年代，它曾记载了我的童年、哥哥们的少年和青年时期的欢乐和心思。那桥下清黑的水不断流向我们坐着的地方，在我们眼前形成一道一道波光，乍看时似乎每一道波光都一样，细看却知道每一道波光都不同；它们摇啊摇啊，每一道都一瞬即逝，刹那间变成新的一道，连绵起伏。万事万物皆这样吧，我们这些挤在这世界上并存的人，渴望永恒的人，岂不都是这样。我们的波光，哪怕只有一瞬，来自哪里？是我们自身的底蕴？还是我们只是在反射着周围的光亮？
我闭上眼睛，清晰地听到河水拍案的声音。
顺着河道往左是资水上游，可以通往我们的老家桃江。小时候我们无数次乘船去桃江，那里是父亲和母亲的家，也是我出生的地方，眼前的资江河就是我的母亲河，是连接我和故土的纽带。
河对面是现在的资阳区，小时候我们就管那边叫益阳桥北，是我们从小到大玩沙子、上学、渐渐长大的地方，我相信那边仅存的几条老街的麻石里吸录了我和小伙伴们童年的欢乐和秘密，它们吸录了古往今来无尽的欢乐和秘密，无尽的瞬间，无尽的变迁。
而这边我们坐在的地方是桥南。这边通往长沙，通往省城，通往异国他乡，通往我们曾经编织的一个个梦想，关于远方的梦想。
我看着我二哥，再往远看看在河边安心钓鱼的大哥。我看着河堤上的杨柳舞秋风，我又抬头看那中秋之夜的通透的月光，我仰望着那蓝色的夜。那蓝色的夜拥抱着我们，拥抱着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拥抱着我们的童年，拥抱着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我爱这生命，这微乎其微的短暂的一瞬。我爱所有和我一起感受这生命之瞬的所有生命。
这一生就这么值得。每一个值得活着的瞬间，我都愿意，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待修改）
湘伟
2019.9.14. 益阳，上海，飞机上草稿
2019.9.15-18 零碎整理成文
另：祝贺好友洪枝在美国新婚，祝白头到老，永远幸福。祝贺好友丽云和先生打造全新更辉煌的人生，丽云的奋斗史真是励志。祝贺宝贝女儿在纽约开启人生第一份工作，宝贝在纽约租的蜗居被装扮得如此美丽温馨，实在让娘高兴。青春无敌啊，亲爱的，爱你爱你！祝福你拥抱你！
女儿的蜗居·有花的日子生活就是美好
2019年9月9日·中央公园附近
2019年9月7日·莫里斯城
2019年9月7日·莫里斯城
祝福所有人，默默努力加油，且珍惜每一个活着的瞬间。互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