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后,感谢爱还在
文/贰月初狸
经年后,感谢爱还在楔子
2015年冬天,我结束工作回到江北——我已半年未回去了。
正好赶上那年的初雪。
下雪不冷,我却在雪前患上了感冒。雪花飘飘洒洒,覆满了灰色水泥路,一层又一层。我脱下手套,接住雪花,漫无目的地走在文化街上。
展馆前排的队伍很长很长,我忍不住好奇,踮脚想将前方望个清楚,目光所及除了人……还是人。
快失去兴致时,肩头被重重一拍,我猛地回首,看见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许是被全副武装得只剩眼睛在外的我惊住了,她微怔后,双手插兜:“嘿,你也是来见他的?”
我不明所以:“谁?”
“云清啊,这是他的新书签售会。”
我心一咯噔,捂住嘴狠狠咳了两声:“不是。”
她伸出手轻拍我的背,语调轻快掺杂着几分羞涩:“要不进去签本书?虽然我家云清不在乎这一本书,但好歹也增加了一点销量。”
我家云清……她言语十分自然。我木讷地点头,加入了长队之中。
女孩跟着我排队,似乎很高兴自己为云清增加了销量:“我家云清可帅了,你见到他也会这样觉得的,但是千万不要动其他心思,因为他是我的。”
我转身,盯着她的双眼,带着浓重鼻音开口:“你认识他?”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本就白里透红的脸更加红艳:“我喜欢他,可他没见过我,但是,他一定会喜欢我的。”
我在心里说——
可我认识他啊,他也认识我,至于喜欢……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风雪突增,撕裂了行人的声音,大家纷纷撑开伞,我摘下帽子,任雪花白头。
而我初次见他,也是在大雪纷飞的一天,那天的雪落在地上,很厚很厚。
1
大四那年的寒假,我得到了去江北杂志社实习三个月的机会。
于我而言,它带有特殊的意义。
告别舍友,我拖着行李箱回了江北,第二日描眉抹唇去杂志社报到。
到了那里我才知道,我所在的编辑部有多恐怖……
可谓极忙。
作为新人,我能做的也仅是跑跑腿帮大家泡茶取餐等小事。终于,主编许姐在找不到人催作家的稿子后,睁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踢开高跟鞋抱住我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开口:“绵绵……”
我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您说。”
许姐拿起保温杯,眸光恢复清明:“绵绵,你来这里差不多一周了吧,也看见了,编辑部很忙,这不,他们都在忙着收稿……”,她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泪,“我这里有一个很古怪的作家,快截稿了还没下笔……”
她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一派威严地开口:“交给你了,一个月,我要见到一篇高质量的稿子。”
许姐将作家的基本信息给了我。
云清,写文风格多变。
代表作:长篇《孤城》,短篇《伶人谣》、《共尔情深》系列……
果然是基本信息……我连云清的年龄、性别都不知道。
“对了,你去他家催稿,他是本市人,在半岛。”许姐突然回头对我说。
当天夜里,我从杂志社搬回一堆书,长篇短篇都有,有关云清的,皆翻了个遍。
他的文笔很好,着词造句方面没有一丝毛病,故事情节也很紧凑,代入感极强。
只是,从小清新言情小说到恐怖诡异故事,这个跨度,有些大。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可以做到每一篇故事的风格都不同?
2
我与主编报备后,决定去云清家。
那天雪很大,人们有的撑着伞,有的捧起一旁的雪捏成团扔向恋人,我戴上帽子任雪花亲吻白衣。
大雪之中,我鬼使神差般走进糕点店买了蛋糕,携着一身雪花敲响了位于半岛的云清家。
良久,门才被打开。一个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男人,略带起床气地拖长音调:“谁啊?”
打扰别人睡午觉着实不应该,我道歉后与他说:“您好,我找云清。”
他揉揉眼,扒开遮住眼睛的碎发,低头看着我:“我就是。”
他约摸二十七岁左右,给人一种慵懒清冷之感,眸子中却藏着一丝火焰,在冬日的角落里跳跃。
“您好,我是江北杂志社的编辑……哎?”
我话未说完,他伸手欲关门,像个孩子一般咂咂嘴:“还没写,不想写。”
我一手挡住门,一手将买的蛋糕提到他面前,心里没底地哄他:“不写不写,那我们吃蛋糕,成吗?”见他松手,我继续说,“它可是趟过大雪而来的,我吃过这种蛋糕,很好吃的。”
他放开门把,我一瞬觉得有些好笑。
见他走进屋内,我抖落一身风雪跟着进屋关上了门。
屋内很暖,空调运作的声音填满空间。暖气钻进每一个角落,也钻进了我手心。
我坐在沙发上等云清。
客厅很干净,主色调偏灰,陈设简单。
窗帘是拉开着的,窗外飞雪飘零,矮桌上摆放着几盆绿植,小小的、富有生机的。
与雪天一起,好看得不得了。
我从屋内装饰摆设大概知道云清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许……他的文字里没有自己。
3
云清换上一身浅灰色休闲服,头发打理得很清爽,他径直走到厨房,中途没与我说半句话。
几分钟后,他端着两杯热奶出现在我视线之中。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他放下一杯奶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褐色眸子划过我的脸,眸光似乎要将我探究个明白。
我站起身,出于礼貌,微微躬身后自我介绍:“云先生,您好,我是编辑社的实习生瞿雨绵,实不相瞒,我还在读大学。”
我本可以只说自己是编辑瞿雨绵,迎上他的目光时,心里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要撒谎,不能骗他。
他放下手中瓷杯:“绵?哪个绵?”
“细雨绵绵。”
“哦。”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接话,空气片刻凝固。他忽地起身,走到鞋柜处拿出一双棉拖,放在我脚前,淡淡吐出一句:“脑子怎么长的?穿双袜子就踩冷地板。”
作家关心别人都是这样的?
我很想反驳,我怎么知道你一个人住还备了客人的鞋,我进来后你又没告诉我鞋在哪儿!当然,我只是想想罢了。
“为什么会选在编辑部实习?”他冷不丁地一发问。
“啊?”我愣住,仔细思考了片刻回答:“离家近,方便……而且喜欢的一个作者姐姐在江北发表过文。”
“你想见她?”
我很笃定地回答:“对!”
他又问:“你真不是来催稿,仅是送蛋糕的?”
“您信吗?”
他无奈地笑笑,慵懒气息满溢:“边吃边聊。”
我们两人竟有一种多年好友聚会的感觉,相对而坐,不觉一丝尴尬,他给了我数份初稿大纲,却无一份终稿。
我皱着眉头点击鼠标,看完了所有稿子,所有的大纲与初稿都很好,可……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卡文。
再次抬头时,他已经吃完了一块蛋糕,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主编会头疼了,云清文笔是很好,可他永远不在乎自己到底会不会、能不能写完某个故事,也不在乎合约或所谓的截稿日期。
我合上电脑,看了看时间,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走向云清:“云先生,或许你应该想想自己究竟喜欢写什么了。”
他抬头怔住,我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他:“后天,文化街,我带您去散心。”
他睨了纸条一眼,淡淡道:“不需要。”
“真的?”我抬头,看着他额前的发:“那就当作去剪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吧。”
4
我抱着电脑在休息区浏览云清的文章,不小心点击了“同意系统更新”,许姐端着一杯咖啡走到我身旁,询问我催稿的进展如何。
我指着电脑更新进度条,为零。
她拍拍我的肩,“加油。”丢给我两颗糖,冲我明媚一笑,我背后升起一股凉意,听见许姐难得温柔似水的声音:“绵绵,我记的不错的话,你今天约了云清的哦,年轻人要珍惜约会时间。”
我倏地起身,对,我约了那位少爷。
“我这就联系他。”我拿上外套和包,抓起手机出了大楼,拨通云清的号码:“云先生,您出发了吗?”
“还没。”
“那就好,这样,我在文化街街头等您,您可以慢些过去。”
我站在文化街街头,一阵恍惚,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融入工作的角色,却又不似是在工作。一个月啊,究竟如何是好?
更不论,到杂志社已一周多,最初想要找到木矣姐,但是一点进展也没有,我问过前辈,没人负责过一位名叫木矣的作者。
我是在微博上“认识”木矣的。大一那年,无意间看见一个博主推送的一句话——未央求岁月好生待我,随缘而过,落落生欢。
我很喜欢,那是浅浅淡淡的字句。
顺着博主,我找到了此话的原作者,木矣。
她的微博中会发布自己拍的风景与随笔,似湛蓝大海,却无惊涛与骇浪,有的只是经年沉淀下来的平静。
我大着胆子给她发了第一条私信,告诉她,我很喜欢她的文字,究其原因,我也不知道,总归就是喜欢。
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偶会谈谈生活,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愿意谈她相机中的景与她走过的路。
知道木矣曾在江北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后,我决心见见这个姐姐,以自己的方式。
大抵这就是一种固执,对心中最柔软之处的固执。
5
街角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子,一串一串的糖葫芦,红得诱人,远远便闻见了甜味。
是一位老人家经营的。
手艺人的年岁是绵长悠久的,我好像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那时他还没有这么老。究竟多久了呢?细想之余,我走到摊子前,拣了两串看着最甜的糖葫芦,问:“爷爷,多少钱一串?”
他不疾不徐地温言:“一元。”
老一辈手艺人在物价飞速上涨的社会中坚守在街的一角。
我付完钱,看看时间,匆匆跑到街头,恰好赶上云清停车。他缓缓摇下车窗,瞥见我手中的糖葫芦,嘴角一抽,那表情是在说“你真幼稚”无疑了。
咬下一颗山楂,裹着糖浆,和着冬天的温度在我舌尖绽放,真甜。
“下来吧,很甜的。”我扬了扬手中的糖葫芦。
他抱着羽绒服,下车锁好车门。
黑色的羽绒服在他手中抖开来,荡起一丝微光,他慢腾腾穿好外套,在素白背景中自成一道风景。
我魔怔般踮脚将另一串糖葫芦送到他嘴边,语无伦次地说:“很甜的,不对,酸甜的,你咬一颗试试。”
他身体一僵,随即嘴角一勾,张嘴咬下一颗山楂,我清晰地听见糖浆在他嘴里被嚼碎的声音。
一声两声,带动他的喉结上下动起来,我才后知后觉,那一动作有多暧昧。
我将糖葫芦塞进他手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几乎是跑着到了老爷爷的摊子,买下十几串糖葫芦,努力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云清:“你能把车借我吗?”
他拿出钥匙:“你开?”
“嗯,我送糖葫芦给同事,然后我们再去剪头发好不好?”
他打开车门,坐在副驾位置假寐。
我刚插上钥匙,启动车,耳畔就传来云清略带疑惑的嗓音:“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什么?”
他睁开眼,看了眼我握住方向盘的手和一旁的袋子。
我明白过来,在出车观察周围行人的同时告诉他:“算是吧。”
直到车驶上马路,我才解释道:“因为我觉得大家都是温柔的。”末了添了句,“你也是。”
那时我不明白,为何他突然间生气了。
6
云清答应我会在截稿前交稿,可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他在写什么。
许姐说,只需等截稿之前去收稿就好,她补上口红,用手指绞头发:“云清这个人,一旦承诺了,必定会履行的,绵绵,你这几日就跟着那些前辈吧,尽量多学点东西。”
我拨动着工作牌,盯着许姐的卷发,感受到她因工作而沉淀下来的沉静,如同阳光下荡漾着微光的发。
“许姐,你能告诉我,编辑与作者的关系究竟怎样才算好吗?”
她停下手中动作,放下跷着的二郎腿,一本正经地问我:“老实说,你和云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被戳中心事,咬着唇不肯说实话:“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工作的意义。”
许姐拿出几份编辑审核过的新人稿子,边看边说:“绵绵,有些人在这个岗位上工作数年也没弄清其中含义,这需要你自己去悟。”
我在那个岗位上待了一月,也没弄明白,我与云清的关系,或者说,我对云清的感觉。
我自认不是一个春心四动之人,万不是稍微近一点就会爱上别人的人。
他这一气,气了半月有余,临近年关,我拿到了云清的稿子,电子稿。
我忙于工作,忙于理思绪,忙于不去见他……
木矣姐说,情爱皆于心,皆问心。
我问了许久,没能得到回应。
除夕夜里,我坐在落地窗前,与父母谈及过往一年的收获。将近九点,许姐在群里发春节红包,还单独给我发了一个。
她私聊我:绵绵,给云清准备一份春节礼物吧,那小子一个人过节实在有些孤单。
我起身回到房间拨通许姐的号码。
那头烟花声四起,热闹得不像话,片刻后稍静了些,许姐冲着手机大声说话:“绵绵,你是不是要问我云清一个人的事,是这样的,他就他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意思?
7
后面的话我没来得及听,匆匆挂断电话,从衣柜拿出外套,走出房间,边穿鞋边对父母说:“爸妈,我想出去一会儿,去见个朋友,他……”
妈妈为我围好她手织的红色围巾,她看出了我的着急,体贴道:“绵绵,把手套戴上,还有……”爸爸递给她一条围巾,也是红色的,看起来暖暖的,“还有这个。早些回来。”
爸爸怕我冷,把车钥匙给我,然后说:“快去吧。”
我抱着围巾站在云清家门外,深呼吸两口,暗骂自己真没脑子,可已经到了人家门口,难道还要转身走掉吗?
熟门熟路地敲了三下门,听到屋内拖鞋拖地的声音,不久,门被打开。
云清站在门口愣住。
“除夕快乐,”我说,“外面真冷。”
他看着我说话喷出的白气,眉头微皱,淡淡道:“进来。”
我学乖了,没让他给拿拖鞋,他鞋柜里那双白色的拖鞋简直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褪下靴子,跺跺脚,穿上拖鞋。
“怎么过来了,”云清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递给我一杯热水,眸子生光,“今天可是除夕。”
“对啊,我知道啊,现在是除夕夜。”我接过热水,示意他弯下腰,为他围好围巾,“我是专程来看我的作者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少言的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目光紧锁在围巾上。
我挠头解释:“是我妈妈织的,每年她都会为家人织红色的围巾,寓意喜庆,年初嘛。”
“家人?”
“呃……啊?或是她今年多织了吧,我出门的时候她给我的。”
其实我骗了他,那条围巾是我央求妈妈织的,我只告诉妈妈想送给一个好朋友。
他勉强相信了我的话。
我们坐在客厅相顾无言,我也实在找不到话题,关于许姐说的“一个人”,我不想问,我看得出来,云清也不想说,静静坐着也挺好的。
直到窗外绚烂的烟火升空,我猛地起身,走到阳台。被万千霓虹照得有些蓝的夜空,那一刻是七彩的,我在烟花绽放声中冲屋内的云清说:“你的愿望是什么?2015年的愿望是什么?”
他叠好围巾,走到我面前,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我希望我爱的姑娘可以一直很开心很开心。”
烟花不停在空中炸开,火光映在云清脸上,甚是好看,他眼底是波涛汹涌的深情,可是那是在他说爱的姑娘时生出的。
我失去了看烟火的兴致,越过他走到屋内:“我该回去了。”
他说:“好。”
他说,好……
8
一直到我实习快结束,云清也未曾联系我一次,许姐见我闲下来,安排我去负责网络平台。
我数次告诉自己,那就主动联系他一次,可他啊,已经有了爱的姑娘了,瞿雨绵啊瞿雨绵,何必自寻苦吃呢。
在我离职前一日,许姐安排部门聚会,选在了一处颇为安静的酒店。
我推开门,瞧见端坐在椅子上的云清,他瞥了我一眼,继而垂下眼眸点菜。
我心里微堵,直直地走到他身侧,面无表情地坐下。现在想来,孩子气谁都有。
许姐拍手,众人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她举起酒杯:“这次聚会有三个原因,一是,我们编辑部许久未聚了,嗯,这也赖我,我的错。二是,我们的小雨绵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没告白的赶紧的啊。”
她勾勾唇看了我一眼,对我举杯,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三呢,是云清,额……也就是我表弟,这货要交长篇了,出版事项我们已经和出版社沟通好了。”
表弟?我一脸疑惑地望着众人。前辈们满是“你难道不知道?”的表情。
坐在我旁边的前辈放下酒杯,单手托腮看着我:“那小雨绵知不知道江北杂志社是主编两口子的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的事很多,但那些我都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仅有云清而已,可他未告诉我半点,是啊,人家凭什么告诉我呢?
酒杯中的液体异常诱人。
听说酒是个好东西?
我端着酒杯,送至嘴边,手被云清摁住,他夺过酒杯,愠色道:“瞿雨绵,你是疯了吗?你能喝酒吗?”
我是不能喝酒,普通啤酒都不行。
大家被云清的反应惊住,许姐笑着打圆场:“小姑娘少喝酒好。”
9
我坐在席间一言不发,只想聚餐快些结束。
好好的一次聚餐,因我二人气氛全失。
云清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终于,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指着我说:“送我回家。”
很幼稚的语气。
我没动作,云清抓住我的手臂,一字一顿:“送我回家。”
“小李,你和绵绵送云清回去吧,他醉了。”许姐开口。李哥正欲站起来伸手扶住云清,却被云清拍开:“我只要她送。”
许姐面上浮上一层怒意,我示意无事,扯着云清,从他身上摸出车钥匙,扶他坐在副驾上。
那样的云清是我没见过的,他倚着椅背闭眼休息,脸泛红,眼下也红了一片,是有些脆弱的云清。
到他家门口后,他稳了稳有些晕乎的身子,打开了门,我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我不知不觉中爱上的人。
若能一眼到白头,那该多好?
我上前把钥匙放进他的上衣口袋:“清醒了?那我回去了。”
云清一把扯着我的手臂,往回一拉,失去重心的我跌入他的怀里。
他的头埋在我肩上,微凉的嘴唇碰到我脖子的皮肤,从鼻息中断断续续吐出话:“你能不能别走……”
我呆住,酒气洒在我皮肤上,令我也微醺了起来,我说:“好。”
云清:“我等了你三年了。”
他手环住我的腰:“我怕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怕我不是你想要的我,我怕你会离开我……”
我苦笑,呵——
自作多情了,他口中的人哪里是我,三年,何来的三年?想要的生活又是什么?
我掰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冲他大吼:“你看清了,我,瞿雨绵,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哪怕你喝醉了,也不是!”我推开他,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云清,你混蛋!”
城区的夜不黑,万家灯火明,霓虹驱赶夜色,我在不黑的夜中哭个没形。
我离开了,没再回杂志社。
我一直安慰自己,那年冬春发生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不过是我在梦中爱上了一个名为云清的男人,不过是他不爱我罢了。
10
“你哭了?”身后的姑娘推了我一把,“怎么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眼下:“没事儿,感冒了,容易鼻酸。”
姑娘递给我一本书,封面印着《十渡》,她摇摇手中的书:“刚才你在走神,我就替你买了,不用感谢我。”
我照着定价将钱付给了她,等反应过来,前面的长队伍已经没了,下一个人就是我了。
大半年过去了,云清依旧清冷,棱角更加分明,额前碎发短了,眼神似乎更加坚毅了……
那般全副武装的我,并不害怕会被云清认出。
我把书放在桌上,接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刻心脏如同掉入冰窟,他眸子中藏着一冬风雪,死死盯着我,极冷。
转瞬,他低头签名,刚划下第一笔,笔走无迹。我条件反射般从包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那是我以前经常做的动作,每每遇见他没笔写字,我都习惯性从包里掏出笔给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了句谢谢,伸手拿笔,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好险。
却在下一秒被紧紧锢住手腕,云清翻桌出来,引起一阵哗然。
他不管不顾地拉住我,却又难得地放低姿态同还在排队的人说:“十分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家失踪大半年的人回来了,我有很多话想问她,若大家愿意,在工作人员处登记一个可以收到快递的地址,我定会每本书签好名并附加礼物寄回,万分感谢。”
他的话我听得愣住。
在一众哗然声中,我被他拉到休息室,还没来得及问他那些话的意思,就被他摘掉口罩,锁进怀中:“瞿雨绵,你舍得回来了?下次不要一声不吭就离开,好不好?”
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问,好不好。
用几近哀求的语气。
我推开他,心脏撕裂般疼痛,狠下心说:“不好,我要离开,要去哪儿是我自己的事,貌似,与你无关。”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七情六欲,不可避免。
他给我一丝温柔,我就忍不住想沦陷其中。
“不是的,不是的……”他反复重复,“不是的。”
许姐站在门外,敲响了门,给了我一个喘息的机会,她倚着门框:“绵绵,我俩谈谈。”
11
许姐捏着手机,笑意晏晏:“许久不见了,你有想知道的吗?”
我摇头。
她自顾自说着:“其实云清这孩子心里有阴影,我说过他就他一个人,这没有骗你,前几年姨父姨母的去世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因此放弃了自己喜欢写的东西,你应该知道的,他喜欢写随笔,纯文学性的文章。”
我呼吸一滞,许姐转动手机继续说,“《十渡》就是纯文学的文集,而你就是他心中的光。”
“我也是前不久知道的,新书需要宣传,我便要求他开通微博宣传,无意间知道他有一个号,我想你知道那个号,叫‘木矣’。”
“我点进去看了,他只关注了一个ID——苏缇绵雨,绵雨,雨绵,我一眼都能猜出的事,他会不知道?”
我脑子轰得作响,那个夜晚,他说:“我等了你三年。”
三年,三年前是我刚知道木矣时。
“我不管你们之中有什么误会,你爱云清,我看得出来,既然爱着,别折腾了。云清经不起折腾,他比你想象中脆弱,而他在努力地走出过去,想要给你一个适合你的生活。”
12
许姐的话在我脑海中盘旋。
我推开休息室的门,云清坐在椅子上,见到我时眼中恢复神采。
这个男人,我在心里想,是真的爱着我的。
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我是曾跟木矣姐提过我想要的生活,想要的温柔,想要的自由,想要的安逸,可那时我没想过我会遇见一个名唤云清的男人。”
“此刻,我仅需要这个男人告诉我……他未告诉我的一切。”
他一把将我捞进怀里,那么温暖的怀抱。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对不起,我是想告诉你的,可是……”
可是我逃了,那夜我逃了,没给云清解释的机会。
雨过天晴后,曾经的雨我不在乎了,只在乎此后的风晴雨雪。
我佯装生气地问他:“可是,这半年来,木矣‘姐’也没怎么联系我啊?”
他俯身吻住我,热烈而又小心翼翼,鼻息中溢出话:“我不怕你走,走再远,我都会去找你。不过,可以的话,以后请带上我,好吗?”
电流在我心脏游走,麻麻酥酥的,真蠢啊,大好时光浪费在吃自己的醋上。
猛然间,我推开他:“我感冒了,别……别亲了。”
“那就一起感冒好了。”
我别过脸,掩饰通红的脸,与他说:“礼物,完了,那么多读者的礼物……”
尾声
我强拉着新晋男友云清先生去为他的小迷妹儿们选礼物,在展馆门口遇见了那姑娘。
她站在雪中,脸被吹得微红,见我们走出来,没了先前对我的热情,指着我问云清:“云清,她是你爱的人?”
云清不可置否地点头:“我妻子。”
“可是,我喜欢了你四年啊。”姑娘咬紧下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没有发言权。
云清牵着我的手加重了力度:“可我等了她三十年。”
姑娘微微挪动身体,正对着我,红着双眼打开新书的扉页,递给我一支笔,“那……云太太给我签个名……”她抽抽搭搭地指着云清签名的上方,“这本书是我在其他地区签的,你就签在他的名字上面,签大点。”
我被她逗得噗呲一笑,而后接过笔,在云清名字上方写下“木矣”二字。
姑娘满意地看了看签名,狠狠瞪着云清:“以后你要是没出好书或者欺负木矣姐,我就曝光这份签名,让你丢脸。”
云清听见“木矣姐”三字,万年冷脸浮上一层羞色。
我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送离姑娘后,云清为我拢紧外套,戴上帽子,附在我耳畔说:“共白头的机会很多,不差这一次。”
他揽住我,手不住地摸我的头:“绵绵,乖,我们回家吧,你需要休息,礼物我们明天来买。”
他说,我们回家吧。
漫天细雪,附在他头顶,一瞬白头。
我说,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