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尤物是青衣：不疯魔，不成活

人间尤物是青衣，福薄命苦也是青衣。

毕飞宇，写《青衣》，入木三分，写女人，鞭辟入里。一口气读下来，入戏太深憋得慌，跳出戏来又无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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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筱燕秋年方十九，正是剧团上下一致看好的新秀。十九岁的燕秋天生就是一个古典的怨妇，她的运眼、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弥漫着一股先天的悲剧性，对着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隐隐，就是此恨悠悠。

这一年，《奔月》第二次上马。老团长初见筱燕秋，说她是“黄连投进了苦胆胎，命中就有两根青衣的水袖。”从此筱燕秋就和嫦娥绑在了一起，成为了嫦娥的A角，血肉相融。果然，燕秋成就了《奔月》，《奔月》也成就了燕秋。

《奔月》红了，剧组在各地巡回演出，成了全省戏剧舞台上最轰动的话题。军区著名的将军书法家一看完《奔月》就豪情迸发，他用苍松翠柏般的遒劲魏体改换了叶剑英元帅的伟大诗篇：“攻城不怕坚，攻戏莫畏难，梨园有险阻，苦战能过关。”下面是一行行书落款：“与燕秋小同志共勉。”

也许是燕秋身上先天的悲剧性，也许是嫦娥命里注定的不团圆，也许是《奔月》的阴气太重，在一次慰问演出中，《奔月》第二次熄火。那一次，嫦娥A角和B角发生了口角，A角筱燕秋犯了错误被调到戏校任教，B角则躺在医院出不来。

“初放蕊即遭霜雪摧，二度梅却被冰雹擂。”《奔月》没那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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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一出戏有一出戏的命”，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奔月》又遇上了活菩萨，还指名要让筱燕秋演嫦娥呢？

可是这一年，筱燕秋已经四十岁了，她的嗓子还能扛得住吗？于是团长就来找燕秋，让她溜溜嗓子。燕秋一口气唱了十五分钟，她的嗓音还是那么的根深叶茂，咿咿呀呀地把团长的心又唱活了，一时间百感交集。

团长问燕秋：“你怎么坚持下来了？”

燕秋说：“我没有坚持，我就是嫦娥。”

小说看到这里，有一种理想的悲情，似乎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二十年后，苦尽甘来，衷其所爱，何其有幸。

然而当筱燕秋竭尽所能、不择手段地抓着嫦娥的水袖，想要重新挤进嫦娥的身体里、挤进嫦娥的灵魂中时，命运再一次告诉筱燕秋：“人只能如此，命中八尺，你难求一丈。”

小说的最后，筱燕秋穿着一身薄薄的戏装走进了风雪。她来到剧场的大门口，站在了路灯的下面。她开始了唱，她唱的依旧是二黄慢板转原板转流水转高腔。人群围堵上来，她却旁若无人，任凭雪花飞舞，任凭黑色的血沿着裤管留下来，在洁白的雪上留下一个个黑窟窿。

读了《青衣》的人，总会想起《霸王别姬》。不疯魔，不成活。入了戏，戏人不分，程蝶衣不再是程蝶衣，筱燕秋也就不再是筱燕秋。

虞姬自刎，成全了程蝶衣。

嫦娥奔月，则圆满了筱燕秋。

青衣笑舞，念唱的是矢志不渝的艺术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