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春
1.颜色
很多很多年前我上高中，正是最好的年纪，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正在我咬着笔杆解物理题无望的时候，抬眼看向教室前门，一道火红色的光仿佛从黑暗中穿行而过。
没错，那是一个男生，抬着眼扫视教室后方，好像在找什么人。
那束眼神扫到我的时候，我仿佛被烫了一下子，打了个激灵继续看我的物理题，这些题却像被解构了一般，变得支离破碎，无法聚拢。
再抬眼时，前门只看到三三两两路过的校服蓝。
2.月季
没过多久就分文理班了，特长生不单独编班，体育生归到理科班，艺术生归文科班。
分班第一天又遇到那抹张扬红，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慌张，但是也不陌生。也没说话，但是我的心情却莫名其貌地轻盈，解物理题似乎都轻松了许多。
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抱着一摞书匆匆往宿舍赶，和煦的春风像丝缎一样包裹着脸颊，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就是走从教室通往宿舍的这段路。
正当我半闭着眼睛自我沉浸的时候，一道黑影挡在我眼前，眼前举着一束花，嗨，送你的。
我看了看这束绑的乱七八糟的月季，问，哪来的？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挠了挠后脑勺，随后一指花坛，那里。
我看了看花坛里秃了快一半的月季花，扑哧一声笑了，接过花束说，谢谢，我不举报你，就算扯平了。
侧过身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又被喊住。
喂，我明天下午有篮球赛，你去不去？
去。
我叫小海。
知道了。我扬了扬手里的花，差点扬散了。
3.试卷
高中的那段日子过得很紧凑，每天都像高强度地打架，试卷是永远做不完的，黄冈试题、海淀试题、高考真题。
有次我们代数成绩考的极烂，代数老师气炸了，冲进教室开始喊，整天发试卷、发试卷！最后就是鸡飞蛋打、鱼死网破，一起把学生造死算完！
我们大气不敢出。我和同桌对视了一眼马上低头看桌子。
都出去跑步，半个小时以后再回来！
如果是其他老师这样放话我们早疯了，尖叫着就跑出去了。
但这位可是大魔王班主任，谁要是敢嚣张他真揍你的那种。
我们悄悄下撤，路上碰见教化学的崔老师抱着书去上课，问我们怎么了，我们老老实实承认，代数没考好，被罚跑了。
崔老师说，别跑太快，跑的时候想一下错题，时间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挤出来的。
崔老师一直都是这么和风细雨苦口婆心。
4.翻墙
转眼就到了高三，第二学期开始进入实战演练。
一模我成绩不错。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看见小海他们宿舍的集体在走廊上罚站。
我问怎么了。
小海指了指办公室，里面有个中年人正在跟班主任理论着什么。
小海说，昨晚我们想翻墙出去打游戏，走着走着发现少了一个人，你猜怎么着。
我正狐疑。
小海说，马慢慢跳到人家家里去了，把人家搭的篷子砸了个稀碎。
我们都笑喷了。
马慢慢趁势勾住小海的脖子说海公公你闭嘴，老子弄死你。
扭打成一团。
我想的是，体育生的精力可真旺盛，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训练，晚上还有工夫去打游戏。
5.月亮
一模主要考基础，二模难度突然拔高，我的脑细胞明显不够用，那些复杂的电路和公式像一条条纵横的无穷尽的细线又像是吐着舌信儿的毒蛇，缠得我喘不动气。
用班主任的话说这次考试对我们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我盯着试卷的眼神开始涣散，越紧张越没法集中注意力。
这时小海训练完带着一身臭汗经过我身边，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俯下身子说，今天十五，带你出去看月亮吧。
我一刻也没犹豫，扔下笔说，好。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我坐在小海的破自行车后座上，耷拉着双腿跟着自行车吱吱呀呀的节奏一前一后的晃。
风吹起我细碎的头发，头发就在风里随意的飘，跟岁月静好似的。
骑到城郊小海把自行车支好，我俩坐在田间地头说话。
你想考什么学校？
财大吧，据说以后挣钱多。你呢？
我当然考体院。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那要不我考财大的高水平。
这么随意？
小海没说话，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麦子地里，我抬眼看了看月亮，月亮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
回吧，再不回老代会打死我们。
好。
回去的时候还没下晚自习，刚挨板凳坐下同桌说老代让你去办公室找他。
我起身的时候发现小海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刚进办公室老代就炸了，去哪了？啊？
我俩不敢吱声。
说，去哪了？！
随后指着我，回去写3000字，不，5000字的检查！
老师我……
闭嘴，敢求情再加2000字！
我灰溜溜地逃出办公室。
临走看了一眼老代身边的藤条，那是给小海准备的。
走出好远我都能听见小海的嚎叫。
我心里默默地念，小海，保重。
6.送行
经过“毁灭性打击”以后大家在学习上仿佛走火入魔，有一个女同学甚至在教学楼通宵，第二天见到她的时候脸色苍白，老代这么爆的脾气都没敢说什么狠话，只说让她放平心态，先回宿舍休息。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崔老师突发心梗离世了。
崔老师从教30年，一个心思一个意念都在学生身上，我们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灵堂就设在家属院他自己家里，我们想过去送送崔老师，被老代拦下了。
然后我们自发地集体聚集在崔老师家门口，花圈沿着家属院的小巷子摆了一路，进进出出的人表情都很肃穆。
老代出来看见我们想低声把我们轰走，我们只是不从。
最后还是师娘出来，说，你们的心意我替老崔收下了，你们要是真心惦记崔老师的好，就回去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拿着录取通知书过来给你们崔老师看看。
师娘朝我们鞠了一躬，女生都忍不住哭了，过去扶住师娘，集体朝灵堂鞠了三躬算是给崔老师送行了。
7.倒计时
然后就是黑板上醒目的高考倒计时，每天一换。
我在自己的日历本上把每一天过去的日子都涂黑，仿佛把时间杀死了。
同桌开始撕书，每看一页撕一页，她说不允许自己记不住，也绝不会再复读。
老代终于温柔了，给我们影印的最后一张试卷上末尾写了一句话，此本届毕业生最后一题，祝君从此跳出题海，远走高飞！
老代的字就是，不拘一格
看完泪目了，听其他老师说老代因为带我们这一届毕业生放弃了一次难得的校长培训机会，老代说他们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我得盯着，培训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
然后就是曾经的7月7日，现在的6月7日。
多年以后人民日报曾在这一天撰文，“愿你们合上笔盖的刹那，都有着侠客收剑入鞘的骄傲。”
自隋文帝建立科举制度以来，开科取士是最公平的一种竞争方式，也是普通人实现跨越阶层最公平的一种手段。小平同志在77年主持恢复的高考制度也一样。这话不绝对，因为物理老师曾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除了运动。
有个问题，就是，写到最后，小海去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