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未开(第三十六章)
慧生知道风暴会再次来临，他身上的伤还在隐隐发痛，但想到尚有更重大的挑战，居然就不觉得有多痛了。他最担心父母会跑到学校来修理他，这实在很丢面子，特别是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这是男人丢面子的极致，因为女朋友也跟着丢了面子，是双份面子。
慧生想象着父亲的耳光当众打在自己脸上，班上的学生偷偷地笑，王倩则难堪地把头埋进头发里。然后慧生都没脸再去找王倩说话。
他提心吊胆地过了半天，看走廊上快速地走过一对对家长。勇士们被一一请进去办公室，一个个在里面吃了败仗，红通着脸出来。卢慧生的父母竟然没来学校，他欣喜地松了一口气。气松完后更紧张了，他想父亲没来学校，是因为店里事多，而他在学校打架，算得上火上浇油。打架斗殴可是街头混混的事，今慧生为之，父母的怒火应该可以点燃一座房子了。可现在浇完了油，木已成舟。
放学后他垂头丧气，慢慢地和王倩走着回家。王倩把卢慧生从地上拉出来后，问他有没有受伤。那时慧生不能认怂，必须当英雄好汉，就说没事。实际上他的腿肿了，走平路没感觉，走下坡就很有感觉，仿佛有一把小刀在一下一下刺着肉。
慧生以关二爷为榜样，打算用精神的力量消除疼痛。可惜他没有刮骨疗伤那两下子，走着走着就受不了了，说要歇息一下，靠在路边栏杆上喘息。王倩知道他受伤了，道：“你要去医院，必须去医院！”
慧生不想去，想先回家，早死早投胎，道：“不，先回家，我爸妈在等我回去，回了家再说。”他想要是今天再回去晚了，那真可能会出人命的。
王倩扶着慧生挣扎着走了几步，慧生又向栏杆倒去，其实他很想向王倩身上倒过去。这条路上前面有家药店，王倩道：“你忍着点，我扶你去上药。”
慧生明白今天自己是走不回去了，只好说道：“那必须抓紧时间。”
药店里没有其他病人，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昏暗的灯光，淡淡的药味。
慧生回家心切，催她赶快上药。女医生仿佛没听到，慢慢地查看伤口，慢慢地调药，还跟王倩慢慢地聊天，主要内容这瘀伤的来历。知道这是打架造成的后，女医生说：“你这伤没有伤到骨头，但肌肉受了伤，走路走慢点，最好少走路。”
慧生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动作快点。”
女医生完全不懂慧生的良苦用心，不紧不慢道：“你是县中学的学生吧，以后不要打架，打伤了多疼，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也来了一通教训。慧生想这医生也主动担当起了教师的重任，看来现在青少年问题是多么的严重。王倩在旁边抿着嘴笑。
上完药，慧生才想起身上没钱，王倩慷慨地付了药费。慧生被她搀扶着出了药店，没有几步就呆住了。慧生父母两人正对着着他们走来，踹着粗气。王倩也发现了他们，被吓得手一松，慧生毫无准备地歪倒在地。
王倩立即伸出臂膀将慧生扶起来。母亲近前，问道：“她是谁？”
慧生哆嗦回答：“同学，上次在医院你不是见过的。”
母亲不相信道：“哦，我想起来了，我看是你们不仅仅是同学吧？”
慧生知道此时不能承认，他强迫自己镇定，硬着口气道：“就是同学，我受伤了，靠在路边。她恰巧碰见了，扶我到药店上药。”
说完转头看着王倩，王倩比那白衣天使聪明多了，道：“我是他同学，只是刚刚扶他到医院上药。”母亲仍不相信，但不知道该怎样审问才能突破，怀疑的目光一遍遍在他们身上他们扫描。
父亲此时似乎不关心这个，他在意慧生的身体，问道：“你伤在了哪儿？”
“腿上，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好，回去再说。”他对王倩冷冷道：“那刚刚麻烦同学你了，你独自回家吧，我们坐车回家。”
王倩就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俩人用眼神道别。父亲招了一辆出租车，母亲把慧生扶上车。慧生看见王倩一路小跑着，车子掠过她孤单的身影。他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正在进行实验的化学器皿，强烈地酸痛起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慧生强忍泪水，仍有几颗如成熟的果子自然地坠落下来。
母亲发现他脸色异常，关心地问道：“很痛吗，看你要哭的样子？”
慧生道：“有点。”
“你还知道痛，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痛也好，好长个记性！”
一回家，慧生就躺在沙发上。母亲查看完伤口，就问打架原因。慧生就详细地解说了自己英雄事迹，他尽量渲染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动手是正义的行动。不想母亲生气道：“怎么不先找老师，去充什么头，现在你受伤了，你那个同学怎么不付你医药费。”母亲的话提醒了一直少语的父亲，“你的医药费是谁付的？”
慧生怕说是王倩又引起怀疑，不料父亲已经怀疑上了，“是那个女生吧？”
慧生不答，被父亲当成默认，“花了多少钱？”
“好像有一百多。”
“她哪来的钱？”
“她的零用钱，他家父母是公务员，家里很有钱。”
父亲坐到慧生身边。语重心长问道：“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你给我说老实话！”
慧生急道：“不是不是，你们太多心了，不是的！”
父亲不想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死不承认。他气急反笑道：“你小子嘴还硬，老子迟早会调查清楚的，要是你敢谈恋爱，不好好读书，就让你去打工，老子可没闲钱养你个废物！”慧生才不信父亲有此决心，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慧生要是去打工了，父亲的丑会出得更大。
但这时候他生气是很认真的，慧生想平复他们的怒气，强迫自己展开笑脸，道：“你们不用担心，考个大学没问题。”
父亲的音度突然提高，眼睛睁得眼眶欲裂，手一拍茶几道：“要考个好大学，重点大学，现在二本三本都没用，现在撒尿都是大学生，重点大学才好找工作！”茶几上的杯子被震得七歪八倒，差点就滚落下来成“杯”剧了。
父亲两手叉腰，身躯朝慧生冲来，看来是要动手。吓得慧生直说：“知道了，知道了。”慧生想自己正在努力学习，可惜父母没有看到，心里委屈。他没想到，注重成绩的家长眼球只看得见结果，看不见过程。父亲见他服软，最终没有动手。
母亲只管唠叨，“老黄打电话来，说你在学校打架，你爸爸当时就要到学校打你，后来老黄说打架不是你引起的，看你也没受什么伤，再说家里生意忙，就没去学校。你在学校要努力读书，争取个前程，知道吗？”
慧生道：“我知道了。”
然后母亲又继续唠叨，将说过的话再说个几遍，什么“你奶奶在医院花钱，你和弟弟要读书，我们身上担子多重，你要替家里考虑”，活像个机器人复读机。慧生也如复读机一样，点头忙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父亲看着慧生，恨铁不成钢道：“你最近出的事情还真多，上次去伙着别人喝酒，半夜才回家，现在又打架，你自己想想看，你还像不像个学生样。”
慧生不想回答，用沉默作为回应。他觉得心里闷着慌，想早早去睡觉，医生说要多多休息，他要谨遵医嘱。只是晚上翻身的时候，碰着伤口，痛的醒来，一醒再难睡着。
老黄经过调查，终于水落石出，这是为情打架。那个挑事者供认，自己和大班花谈恋爱，但发现她的书中有几封情书，落款人是赵龙霖。他以为大班花心中喜欢着赵龙霖，跟自己恋爱是在耍自己。所以一怒之下另寻新欢，没成想新欢这盆水没有浇灭心中的火气，余怒之下就揍了一顿赵龙霖，要将心中的火气泄尽。
学校处罚下来了，大班花的前男友被开除了，可他有钱，据说花钱去市里中学去读了。他的小弟都被警告处分，五班的勇士们也得到“全校通报批评”的嘉奖。勇士们不服，找老黄说自己是见义勇为，就像那个给老太太让座的同窗一样冤屈，有的还涕泪四流，那模样比自家死了亲爹还痛苦。
老黄安慰了受伤的勇士，并说道：“你们应该第一时间去找老师，而不是打架斗殴，所以要对你们进行批评教育，批评教育主要不是批评，是教育。”
得知事情原委，慧生慨叹———赵龙霖连大班花的手都没摸过，却为她挨了一顿打，住在医院已经一个星期。这家伙没受到美人恩，却受尽美人祸，不知他心中之哲学能否帮助他度过精神与现实的磨难。慧生突然想到，似乎政治书里的哲学没有指导恋爱的条条，鄙视马克思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竟然疏漏了。再一想所有的哲学家都没有这方面的格言，只有文学家的一些赞扬爱情名句，于是鄙视所有哲学家。
大班花一连几天受到班主任训斥，说她年纪轻轻不该早恋，二班花受过的奚落如数落在了她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开始，大班花泪眼婆娑，一副无辜的样子，坦承自己的错误。后来眼泪没了，表情也由无辜变成无所谓。老黄训斥完了，提出了要求：“你惹出这么大的事，学校马上就要对打架的人进行处罚，没你什么事，但你要进行深刻的反思。去写一篇检讨，在班上念一遍，这事才算了。”
大班花不干，死活不干，她没那些男生的脸皮厚，争辩道：“叫他们打架的又不是我，我写不出来！”
老黄生气道：“不是写打架的事，是写你早恋的事，反思一下自己的思想。”
大班花也怒了，这要求更难接受，她死也要拉垫背的：“这不公平，班上恋爱又不我一人，要写他们也要一起写！”
“那你说班上谁还恋爱了！”老黄质问道。
“卢慧生和王倩就在谈恋爱，一天到晚打得火热，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他们可是班上的好学生，成绩优秀。”老黄似乎并不相信，其实，他是不愿相信。他已经为这事受到了校长的严厉批评，不想再节外生枝。
“成就优秀的人就不谈恋爱吗，班上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去问问。”大班花就这样将上次的仇报了。大班花没再回教室，她带着怒气跑出办公室，跑出学校，头也不回的步那二班花的后尘去了。
大班花的离开没让大家伤心，却在班上引了欢快的阵阵交谈，这接连的事就像好看的武侠剧一般引人入胜，大家胃口被吊足，十分热烈地期盼着后面的剧情。只有赵龙霖一声不吭，他从医院出来，一脸的静默，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老黄自此开始频频找慧生来谈心，旁敲侧击，绕着弯问慧生的感情问题。
慧生只是沉默，老黄道：“高中不要谈恋爱，你看班上两个女生都因为感情问题书都不读了，你可不要步他们后尘。”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慧生忙点头：“我不会的，不会的。”
从慧生这里找不到突破口，老黄就开始转移目标。王倩也被叫去谈话，看王倩一脸不高兴地出来，慧生恨不得冲进给老黄几脚。但想到不久前冲动的后果，强忍了下来。
王倩和慧生的恋爱日子开始有了阴影，他俩为了消除老黄的怀疑，在学校里尽量少在一起了。星期天，两人相约到滨江路。初夏的阳光将小城烘得暖洋洋的，江风不轻不重地拂面，舒服极了。他两个牵手把滨江路走了十几个来回，仍然没觉得尽兴。心没有尽兴，腿却走已在酸酸地抗议。
两人接受了的腿的抗议，坐在江边的凉椅上，看着那被山峰挡住的神女峰。王倩对慧生道：“老黄已经发现我俩在恋爱了，怎么办。”
慧生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但不能蹈前面两朵班花的前车之路。慧生镇定道：“不用怕，以不变应万变，我们不承认就是，他没证据也没办法。”
王倩不再说话，她靠在慧生的肩膀上，头挨着慧生的脸庞。王倩的头发依旧像以前那样发着幽香，慧生感觉自己的心烫的不行，似乎已经化成了水，流到全身，全身滚烫。他伸出手摸了摸王倩的脸，王倩看着他。慧生猛地低头亲了一口王倩的嘴，王倩一怔，然后也突然回吻了慧生一下。王倩的嘴唇凉凉的甜甜的，像吃雪糕般。慧生想夏天刚到，雪糕还没有卖自己先吃上了，心里幸福地如吃了一罐子甜酒一样，美得醉醺醺的。
慧生想继续吃雪糕，伸头过去，可王倩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她一头扑进了慧生的怀里，撞得慧生心口疼。但慧生不顾心疼，抱住了王倩，朝怀里更深处用力。王倩的身体真柔软，且香味满身，他直想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太阳落山，滨江路上的人骤然多了起来，两人不好意思地不舍分开。慧生照例送王倩回家，自己慢慢一人摇了回去。到了车站，老远就看到了弟弟。弟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你出事了，快回去。”
慧生也跟着慌张，问：“我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爸爸在家里发脾气！”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事？”
“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好像说你在学校谈恋爱。”慧生顿时血液凝固，随即慢慢融化。一凝一化之间慧生坚定了主意————死活不承认。他决定把自己变成一头死猪，任你们的用开水烫，看你们能玩出个什么花来。
他的心里对自己说不紧张不紧张，深呼吸了几口，全身放松。可他的腿却有点不争气，仿佛变成了橡皮筋，走起路来一软一硬。他拉着弟弟，酸酸软软地回了家。
父亲一见他，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得慧生火冒金星，摔倒在沙发上。慧生怒火也生出来了，可他没胆，只是站起来对父亲怒目而视。他的右手却不经大脑微微扬起，似乎要自作主张地出手反击。
父亲一看自己儿子竟敢还手，怒火更旺，脸色青胀地像里面包了个大火球。他拿起茶几上的茶叶桶，口里怒道：“你还敢还手！”就朝慧生头上砸下来。慧生用手一挡，砸在手臂上，大声惨叫起来。
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快，母亲像看快进电影一般，没来得及插手。见慧生以受伤，母亲朝慧生扑过去，口里叫道：“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打娃娃！”母亲虽然在学习上对慧生进行逼迫，但她还是爱着自己的儿子。
母亲夺过茶叶桶，就给父亲一巴掌，“你下手这么狠，打出问题怎么办！”
父亲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慧生只是惨叫。其实他感觉并不痛，父亲虽生气可下手并不重，那茶叶桶也是塑胶的，但他故意大声叫着，以示自己受了重伤。
母亲喊着要去医院，父亲道：“让他死了算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班主任的电话都打到家里了，你在学校谈恋爱，还骗老子说没有！是不是那个上次那个女孩，给我说清楚！”
慧生只是喊痛，最后父母只有带着他去楼下小区的药店。慧生想自己近来真是霉运不断，刚刚腿上的伤好，现在手臂上又挂彩了，可谓手足同命。
这次是个男医生，带个厚厚的啤酒瓶，看了一眼说：“这没什么大事，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他连狗皮膏药都舍不得用上，就打发伤员滚出他的药店。慧生在肚子里直骂他是个庸医！
